室外依旧大雨未歇，似有愈演愈烈的架势，雨来势汹汹地拍打着玻璃又转而胡乱地砸向不知名的地方。

喜欢的人得不到，得到了却不珍惜，带着高高在上的自尊，怀疑猜忌互相折磨，直至内心极度疲惫，将对方的爱意尽数抹灭。顾西楼说话的声音很低，平静地陈述一件事实，终其一生，满是遗憾。

爱情和自尊怎么能两全？，那些年近趋崩溃的感情貌似悉数消散，沈蔷现在又好像无所谓，看开了，我当初那么爱他顾清河，他们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我并不在乎它甜不甜，我想着耗费心力浇灌焐热他，终有一天他会发现我的存在。她笑着，终于，费劲千辛万苦，我追到了他，求着父亲护他官途坦荡平顺，结果呢，我得到了什么？攥紧的双手缓缓松开，眼角的暗红与指尖的鲜红交相辉映，他那初恋情人始终是他心头上的白月光，我连一句诋毁都说不得，道不得，他顾清河醉酒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只会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是我吗？她自问自答，不是，不是我沈蔷，是他的那个青梅竹马，白月薇！

人总是用轻松美好来掩盖真实的内心，当对幸福的憧憬过于急切，那痛苦就在人的心灵深处升起，少女时期以为的长相厮守终究不过是风月一场。

所以，你的出生本就是一场错误。世间百态是面镜子，她望向玻璃上，那个被雨水冲刷地早已面目全非的自己，我恨他顾清河，我恨他！

母亲，爱极生恨。

沈蔷仔仔细细盯着他看，弧度优雅的狐狸眼，长长的睫羽天生微翘，她忽而压低声音，收起你那副天潢贵胄的模样，你凭什么俯视我，我内心黑暗滋生？满心都是顾家财产？不像你那么高贵无暇？声音娇柔又带着狠绝，爱极生恨？笑了一声，你？顾西楼你知道什么叫爱吗？

本来是没有概念的。，凝看着对方，收起了以往的风轻云淡，出乎沈蔷意料地认真作答，可半路杀出了一个人，让我觉得我生来就是要爱她的，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都拿来，双手捧给她。声音轻轻滑过耳膜，带着暖意又让人沉醉。

沈蔷怔愣良久，似是不信，想要从他的神情中辨别真假，你这宠辱不惊的君子皮囊里，又在谋划着什么呢？怎么？知道我要和你父亲离婚了，就这么想要刺激我？看我落魄悲惨地一个人孤零零地滚出顾家大院？然后你们一个个的幸福美满阖家欢乐？

由于内心的不安全感，人们往往会选择一条自己并非想走的路，而这就是迷失自我的开始。

顾西楼你装什么哑巴？你给我说话啊！

黑色琉璃般的双眸眨了眨，母亲，我是你和父亲的亲生儿子，对不对？

不是！快速极力的否认，下意识里带着某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她猛地后退一步，你是我和别人偷情生出来的野种！双手掩饰性地直直指着对方，带着明显的颤抖，你！顾西楼！就是个冒牌的野种！根本不是顾家的血脉！声嘶力竭的举动撕破了空气的祥和，苍白的语言更像是无力的挣扎，企图用纸包住真相的火苗。

微微闭眼，然后缓缓掀开长睫，顾西楼仿佛穿越长长岁月，回到小时候，回到他的童年，母亲，我一直想要问你，我是否对等你的期望？在沈蔷有些恍惚的眼神中，他缓缓走进，在儿时的梦中，你温柔地把我抱在怀里，对我说，远超我预想。

话音刚落，一行清泪顺着顾明月紧闭的眼角滑过鼻梁，穿过微颤的睫羽毛，直直侵入白色枕套。

过往的故事轮番上演，看似没有联系，却在缓缓发生着。

她的心脏被看不见的细绳紧勒束缚，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牵扯着那些无形的线，越跳动便越痛，密密麻麻的线在心脏上狠狠划出一道又一道伤口。那么稚嫩又带着隐忍的童年，那些顾西楼曾经历过的悲欢离合瞬间剖析在眼前，代入感过于强烈，以至于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眼泪早已兀自掉落。

她忆起十岁那年。

在满座高朋席上敛笑举杯的那个翩翩少年，手举一杯淡茶轻酌，万般城府于心藏，眼神在众人间流连，偶与旁人的目光交汇，忽而轻笑，移开视线。

顾植望着那个少年，低声对着顾明月说，在这席上，唯有此人，绝非碌碌之辈。

父亲，他是谁？

顾植微叹道，城西楼上月，复是雪晴时，他姓顾，名西楼。

顾西楼？

正是。

那些年，独自在黑暗中行走的少年，身后是母亲的嫌恶斥责，身前是父亲重重的厚望，四周是冷漠围观的路人，想起那双清泠透彻，所有情绪悉数深深埋藏的眼神。那些只听几耳就让人感到格外崩溃的时光，那些黑暗边缘里的孤独坚忍，她始终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深刻的故事，某些不经意的场景总会以凌乱的碎片刺痛着她的心。

不知何时，顾西楼再次回到床的另一侧，缓缓抱紧她，明月。轻喃萦绕耳畔，睡好了？

远观少年如细雪般清冷无尘，靠近些就会发现他赤诚而又美好，譬如朝露，譬如晨曦，干净而温暖。

心里止不住地抽疼，顾明月抱着他，想要抱紧他从不流露的伤痕，对不起，我来晚了。

顾西楼面上还是平静，但双眼不肯离开她一分一秒，搂抱的双手又紧了几分。

西楼，你知道吗？她望进他的眼眸，我之前有想过，等所有事情结束后，把所有号码换掉，去一个遥远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那里不会再有流言蜚语，他们只知道我是一个外地人，也不会有人提起我的从前。顾西楼的手不自觉的用了点力，顾明月被他箍得有点疼，不过，现在不想了。

把手伸进顾西楼的衣领里，望向他的时候连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琥珀色的眸子把感情表达得清清楚楚，对视几眼仍会闪躲害羞，但小姑娘还是坚定地告诉他，现在一点都不想了。握紧他的手放在左胸膛，你是最好的，如果有人比你好，我就假装看不见。手又往他的脖颈里伸进了几分，可，这世上怎么会有比你还好的人呢？

夜静得出奇，万家灯火里，他很庆幸有一盏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明月。

嗯。

语出必行，你要对我负责。抬手轻拭去她眼尾未干的泪水，半途离开的都是小坏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顾西楼的额头抵着她的，那不知这位君子，何时把你的手从我领子里拿出来？

顾明月抿嘴一笑，也没收回手，理直气壮道，半途收手的都是小坏蛋，顾大公子，您这天然取暖机还真是蛮不错的。

喔？是吗？尾音带着笑，不过贴得更近些会更暖和，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