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谁都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座钟勤勤恳恳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工作音,那这一刻的客厅简直就如同冰封的死地,无论是谁走进来都会被空气里的寒意冻住呼吸。
从正中裂开的白色茶杯漂浮在半空中,被红色的微光包裹在里面,经由灯光的照射,折射出仿佛流动般不真切的荧光。
隔着宛如童话所具现化出的碎片,中原中也看着真寻,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就仿佛还没有消化她刚刚的言辞。
木原管家捧着碗站在操作台的旁边,就像一座雕塑一样,依然没有恢复生命的迹象。
不同于房间里凝固的其余二人,真寻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慢条斯理地喝掉了自己的那一份红茶,然后捧着茶杯,抬起脸和中原中也对视。
“您有什么疑问吗?”
“……抱歉。”
又过了须臾,中原中也身上的时间才重新开始流动,他抬起手,把悬浮在空中的茶杯碎片拢到一起,轻轻地置于桌面,语气平静,“我会赔偿的。”
“您无需介意。”真寻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人偶般精致无暇的脸上没有浮现任何表情,“那并不是我的杯。”
听到了关键词的木原管家因为无法呼吸而捂住了心口。
“……”
中原中也没有接话。
就好像并没有听到真寻在说什么,他低垂着眉眼,看着桌上切面光滑的茶杯尸体,似乎忽然陷入了一场封闭的梦境,以至于周遭的景物无法让他产生任何反应。
在一段长久的、几乎可以将人吞噬的静默之后,中原中也仿佛忽然从梦中惊醒,抬头对上真寻的视线。
“但是,你在相亲以后的时间都是空置的吧?”
“……”
这一次轮到真寻不说话了。
她看着对面神态平和的中原中也,从他脸上暂时找不出任何多余的痕迹,他就像是自己刚吃掉的那盘草一样青翠无害,就好像桌子上的茶杯碎片和他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晚上我还能来见你吗?
橘发的黑手党用无懈可击的风度这样询问。
就好像他曾经提议的、“即使最后不会确认关系也无妨”是一句真诚的叙述,而不是掩盖目的的随口敷衍。
真寻捧着空荡荡的茶杯,若有所思地眨眼。
“出于一些极其私人的理由,我可能没办法祝你有个愉快的相亲体验,但是——”
这一刻,中原中也已经远远超出了“无害的黑手党干部”这一定义,他弯起眼睛微笑的样子就像是个纯情的少年,并不介意心上人是不是在玩弄他的感情。
“——这并不意味着我已经被三振出局了吧?”
“……”
从台阶上踩空掉了下来。
拉满的弓弦在射出去前被从中截断。
真寻敛去心尖上不能言说的奇怪动摇,不动声色地垂下视线。
“……随您喜欢。”
………
………
真寻在【spr·涉谷特异功能调查所】敲开门的时候,前来开门的是未曾见过的短发少女。
“您好,这里是涉谷特异功能调查所,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长度刚垂过过下额的棕色短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琥珀色双眼,开门的动作大到浪费能量,就像一只轻巧的鸟儿在电线上从一端蹦到另一端。
“……”
真寻的眼神从她身上下意识地扫过去。
十五岁上下,服装搭配并不讲究,比起煞费苦心在各处进行多余修饰的同龄女生,她的着装明显更注重实用性和灵活性,衣服上有多次清晰晒干的痕迹,细小的折痕处有不明显的褪色和磨损,手上有常年工作的灵巧肌肉。
家境不丰,生计困难,性格外向,擅长运动——一些浅显易懂的标签让真寻大致理解了这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的问题是,她为什么以事务所相关人员的角度出现。
那鲁雇佣的人——这点无须质疑,但若问到原因——
“麻衣。”
从少女的身后,涉谷一也冷淡矜持的声音传过来,“她是来找我的。”
“诶?”
叫做麻衣的女孩愣了一下,她扭头看看坐在电脑前的涉谷一也,又扭回来看看没什么表情的真寻,在多次循环注视之后,她明亮的双眼因为动摇而闪烁起来,似乎不可遏制地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声。
“啊……”虽然她很快就捂住了嘴,但还是引来了涉谷一也的注视。
“你在做什么?”涉谷一也问。
“啊,没什么没什么,请进吧,我去倒茶!”
少女迅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啪嗒啪嗒地跑去准备茶水了。
开朗外向,阳光明媚,身上洋溢着让人羡慕的生命力。
——你也可以有呀。
似乎有谁在脑子里这么说。
但这点微不足道的声音很快就被真寻自己揭过了。
“你在看什么?”
没有了谷山麻衣,奥利弗——也就是如今的涉谷一也和真寻毫无阻隔地对上视线,“虽然我自己也习惯于在镜子里见到自己的脸,但叫你来并不是为了浪费时间的。”
“你在来到日本以后连幽默指数都上升了,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会抛弃镜子里的自己选择你的?”
真寻走进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用余光对着谷山麻衣刻意忙碌的背影观察片刻,最后把若有所思的视线再次投注到涉谷一也的身上。
在她开口之前,涉谷一也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谷山麻衣,事务所的新助手,并不是需要你特别注意的实验品。”
“我什么都没有说。”
“但你马上就要说话了。”
“真让人意外,这是那鲁你第一次对介绍一个人的身份如此热心。”
真寻勾起嘴角,送给了他一个非常社交性的笑容,然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表示,“我必须承认,我从未想过你会对这样的类型有兴趣。”
“……”涉谷一也的呼吸微不可查地停滞了须臾,然后他用带着嫌弃的视线看了真寻一眼,“月见坂,你回到日本后水土不服,竟然已经学会了用这种无聊的小事开玩笑了吗?”
“啊。”
真寻眯起眼睛,在她开口之前,谷山麻衣那充满了生命力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打断了她和涉谷一也互相之间充满了攻击性的目光。
“请用。”谷山麻衣将茶水端给真寻,试探着来回打量两个人,“那个,请问你是……”
“她是月见坂真寻。”涉谷一也看起来并不想两个人过多交流,“你可以去忙别的东西,不需要你来招待她,她只是个可以免费提供帮助的闲人而已。”
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谷山麻衣一步一回头地被打发走了。
真寻的目光最后一次从她身上扫过去,然后并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
涉谷一也一脸沉静地调出视屏,就好像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并不存在。
“进入正题吧。根据你提供的信息,我在另一桩神隐事件的视频里找到了相似的疑点——驶入驶出时间异常的车辆,但有一点遗憾的是,和你见到的并不是同一型号。”
“——倒回去。”真寻说,“3s前——对,车辆的正面,能看到副驾驶上的人的位置。”她对着数个屏幕短暂地眯起眼睛,“虽然晚上的图片并不清晰,但那个女性显然和失踪者有相似之处。”
“如你所说,考虑到目前两桩神隐现像的目击者都说‘失踪的少女是自己走去神社的’,并且确实在监控视频里留下了相应的影像,在排除了‘灵在作祟’的可能性之后,应该考虑的就是有相似特征的人穿着她们的衣服留下了伪证——毕竟夜晚的目击信息并不准确。”
“三件。”真寻淡淡地补充,“横滨接近品川的交界处新发现了另一件,并且我相信有未被注意到的其他案例。”
“……无论如何。”新输入的情报让涉谷一也沉吟片刻,“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的是,这完全是人为的案件,和灵能力没有任何关系,我会将证据移交警方。”他顿一下,“现在的问题是,她们是否已经遇害。”
“这点可以恭喜你的雇主,她们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处境恐怕不容乐观。”
真寻又把慢放的视频观看了一遍,然后拿起了纸面资料:
“不仅是因为最近没有发现任何尸体,重要的是,如果是对受害者有固定口味的变态杀人狂,他们往往偏执、傲慢、拥有自己的行为逻辑和应该受到唾弃的‘美学’,——这些性格特征让他们甚少联合作案,而现在的证据表明这是有一定组织性的绑架活动。”
她的指尖划过上面的信息。
“失踪的少女们有着非常相近的特征——黑色的长发、性格孤僻、人际关系单薄,失踪后短时间内不会引起注意、最重要的是五官实际上非常出色——根据这些要素,我更倾向于这是和人口贩卖挂钩的绑架行为。”
“帮手的数量不明,这才是最危险的,那意味着抓捕行动一旦有漏网之鱼,那尚在存活状态的受害人们极可能会遭到报复性杀害。”
如果能找到他们的据点的话——真寻捏着下巴这么思考。
“……”
涉谷一也皱眉看着她,“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危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