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狗人人有责(正文完)(1 / 2)

降谷足足犹豫了两分钟,夏目差不多已经觉得自己的请求要被拒绝了,毕竟在刚刚的对话中,这位金发警官已经展现出了与那张娃娃脸截然不符的强硬个性。但两分钟之后,他打了个电话,对下属交代了几句,便站起来,给对面的女人递了一个眼神。

他将夏目带到了一间审讯室前,与守在门口的警察点头示意。

“三十分钟。”降谷按上门把手,侧身交代了时间限制。

夏目点点头:“可以。”

看起来,这是一间极其平常的审讯室,整洁的小房间、白色的桌椅和干净的单向玻璃都是最为常规的配置。待降谷和夏目推开门,里面那个小房间的门也打开了,一位神情严肃的警官走了出来。

“降谷先生,人带来了。”

“辛苦了,风见,你们都出去吧。”

名叫“风见”的警官看了一眼抱胸站在一旁的夏目,什么也没有说,遵照命令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帮他们关上了门。

夏目往审讯室里面看去,然后正巧与同样看过来的黑发女人撞上了目光。

稻见坐在那张白色的椅子上,双手被拷在同样颜色的桌面上,只要稍有动作,就会带起金属的磕碰声。即便如此,从她身上倒是看不出丝毫被限制住行动的紧张或不安,手肘放松地搭在桌沿上,两条腿甚至习惯性地交叠了起来。

“……夏目?”她有些狐疑地叫出了来者的名字,然后往降谷的方向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得来了肯定的点头,“是你要见我?”

“很意外?很久不见了,你看起来倒是气色不错。”

“那当然,我肯定比你过得好。”

稻见意味深长地瞥过对方眼底因为加班熬夜而聚集起来的青黑色。明明腕上还戴着手铐,她却自然而然地露出了胜利者的神情,看得夏目眉头一跳,悄悄朝天翻了个白眼。

虽说是以重大事件重要嫌疑人的身份被逮捕归案——而且,严格意义上讲,她前前后后杀了一百多个人,堪称丧心病狂、罪大恶极——但出于各种原因,公安势必会对稻见的事情慎重对待。早在来警察厅之前,夏目就早有预料,对此一点也不担心。

不过现在看来,稻见被收押的日子过得确实比她想象中还要好,估计有那个姓“降谷”的警官在其中发挥作用。据说当时就是他亲自负责押送,一回东京就直接把人送去了警察医院,还让稻见在里面住了三天,直到她身上那点并不算多严重的伤完全痊愈才准许出院。

待遇可真不错,搞不好还有人天天送便当呢。

很久以后,夏目才偶然得知,降谷当初竟然真的往医院送了便当,还是亲手制作的,搬出来的理由是怕她自杀、或者有谁要杀她灭口,所以不可以随便吃其它食物。他本来打算瞒着稻见,但对方一下子就吃出了熟悉的波洛咖啡厅的味道,心疼地让风见劝他别再做了,毕竟本来工作就很忙,难得有空,还是多睡几个小时的觉。

“别担心啊,我不会自杀的,也没人杀得了我的。”

据说这是她当时的原话,不知道风见听后作何感想。

时间回到现在。

夏目走到审讯室里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习惯性地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的四角。降谷注意到她的动作,从善如流地解释道:

“监控摄像头都关上了,无关人员也离开了,放心。”

“……那么,降谷先生,您打算在这里看着吗?”

降谷正要回答,却听稻见突兀地开了口。

“让他留下吧。”黑发女人晃了一下脑袋,让垂落脸颊旁边的发丝回到肩膀上,“让他留下,否则我可以坐在你对面沉默三十分钟,夏目。”

金发公安听后,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们聊,记得时间。”他快速地整理好表情,走过去关上小房间的门,然后站到单向玻璃后。从这个地方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能很好地看见稻见的正脸——以及她讲话时开合的嘴唇。

隔着一层玻璃,他看见女人的视线越过夏目的肩膀,同样往这边投过来一眼,又很快地收了回去。

“好吧……你有什么事?如果是情报本部的那些要求,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你知道防卫省里有多少官员对你这条命虎视眈眈吗?”

“想取我性命的人已经遍布全世界了吧,不缺他们几个。”

“稻见——!”

夏目似乎有些被她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给惹火了,手上甚至轻轻拍了一下桌面。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郑重地盯着稻见的眼睛:

“听我说,稻见。如果你跟我走,看在我们过去的交情、还有内田大佐那次帮忙的份上,情报本部会把你从这件事里完好无损地捞出去,保证你性命无忧。”

“然后下半辈子都活在你们的监视下,还得任凭你们利用我、操纵我、摆布我吗?”

而黑发女人则丝毫没有被这样的条件所打动,她收起嘴角上轻巧的笑意,神色和语气都变得尖锐起来。

“三年前,我按照你们的要求,参与了对‘蛇’的行动,拿到了他们的研究资料,然后全都交给你了。这些数据最后被拿来做了什么卑鄙勾当,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那时会选择和防卫省扯上关系,因为你们承诺可以在任务之后让我回国,让我以真正的身份回去面对唯一的亲人。”

她压低上身,凑近对面的女人,锋利中带着一丝嘲讽的目光仿佛要刺穿夏目的眼镜片。

“所以当时我答应了。”她轻轻地、缓慢地开口说道,“但是现在,夏目,现在我对你们别无所求了。所以,这一次——你们什么也别想得到。”

“……没错,我履行了约定,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但只有三年,稻见,你只消停了三年,结果……就为了一只狗?你自己选择了重新拿起武器,就得为所有的后果承担责任。”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这些事,这个道理在我第一次开枪杀人的时候就明白了。”稻见抿了一下嘴唇,又补充道,“……当时我七岁。”

夏目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合拢了一下双眼。

“好吧,我知道,你不想为防卫省做事,也可以,那……”

“我不会换身份,也不会改名字。”

稻见直接打断了对方没有说完的第二个方案,斩钉截铁、一字一顿。

“——绝、不。”

稻见加贺里。

稻见、加贺里。

在过去那段黑暗的人生里,她几乎失去了一切,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个名字,只有它能够为曾经的自己作证,不断地告诉她“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又要到哪里去”。

你是稻见加贺里。

你从光明的地方来。

总有一天,你一定要回去。

正因为如此,三年前的稻见也要求夏目为她保留原本的身份,尽管这一暴露真名的行为相当危险。那个神秘到成为都市传说的“飓风”,毫无破绽、仔仔细细地隐藏了十多年,却在最后关头选择了铤而走险,留下一个连新手都不会出错的破绽。

也许……如果稻见当时没有用真名回日本,黑衣组织的人就根本不会知道她的身份。

但那也只是“也许”了。

夏目靠上椅背,鞋跟在地板上敲了两下。

“太过固执可不是什么好事。”她慢悠悠地撂下一句评价,然后换了个话题,“我知道,你不信任防卫省,这点可以理解。但是……我也不认为你就会信任警察厅。”

“……那不关你的事。”

“不对。你当然也不信任警察厅,应该说,从始至终——你只信任那个男人。”

稻见的眉头皱了一下,双手慢慢地攥在了一起。

“我说对了吗,稻见?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拿到了那个组织几乎所有的重要情报,但毁掉了他们的设备,因为你要确保那些东西最后只会落在降谷一个人手里。你不信任官方机构,但你信任他,你确信他会把这些东西交付给正确的人,用在正确的地方。”

稻见没有说话,只是又抬眼往对面的玻璃上看过去,凭借直觉望向降谷所在的位置,并且暗自庆幸对方看不见夏目的正脸,没有办法读她的唇语。

而夏目还在继续说着:

“还有最后这次行动……你偶尔会仗着自己的实力去和人正面对抗,但从来不是以这么草率的方式。这不是你的风格。”

“……一点也不草率,我做了充足的准备,连ksg都带上了。”

“那不是重点,稻见。重点是,几个月前你刚加入那时给我打电话,分明还是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准备慢慢搜集情报。后来中途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变得焦急了,不惜用最为粗暴的手段引出他们的头目。”这次轮到夏目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了,“警察厅遭入侵,卧底名单失窃。就是这件事,让你下定决心,要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组织摧毁。”

她挑起眉毛,摘下眼镜,边仔细地用手帕擦拭着,边意味深长地发出了几下“啧啧”声:

“这可真是……一件新鲜事。”

三十分钟的谈话似乎并不怎么愉快。夏目推门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复杂又矛盾,像是凝重,又像是轻松。降谷没怎么在意她的表现,直接往里面走去,来到稻见面前,给她换了个手铐。

“别担心,之后都交给我。”他借着俯身的动作,贴近对方的耳边,耳语道,“马上就让你回家。”

扫过侧脸的金发让皮肤有些发痒,稻见抬起肩膀蹭了两下,对着近在咫尺的娃娃脸眨了眨眼:“你要好好睡觉啊……”

降谷含笑点头,直起身前,还偷偷地摸了一把女人散在背后的头发。

从审讯室出来,稻见被重新交给了部下带走。降谷拿出手机,没看见理事官的消息,便打算和夏目回办公室等着。他一转头,便看见那个情报本部派来的女人正双臂环胸,目光深沉地盯着稻见离开的背影。

话音拐了个弯,他禁不住脱口而出了另一个话题,问道:“你们似乎很熟?”

“我们认识五年了。五年前,就是我邀请她加入了‘鸮’,还给她当了两年的赞助人。”夏目哼笑了一声,好像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那家伙……当初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之后,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枪。幸亏当时穿了防弹背心,只断了几根肋骨。”

“听起来还挺疼的。”降谷很是虚假地表示了一下同情。

“相比起来,她对你们可真好。”夏目收回视线,朝降谷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带路,边走边说着,“否则,就刚刚那么几个人,就这个地方,可是根本关不住她的。只要她想,就能用那个警官的眼镜、这里的书、或者这个——”

她顺手从手边的某个办公桌上拿起一根铅笔,举到眼前晃了晃。

“我亲眼见过的。”

降谷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等着对方的下文。

“你知道吗?她很……难得。她有过最糟糕的经历,却还是走上了正路。或者说,至少……她在努力地走着正路。

“你能保证——给她更多选择的权利,给她更好的人生,让她自由地……至少是正常地活下去吗?”夏目把那根铅笔往桌面上一拍,发出一下干脆利落的响声,“——你能向我保证吗,降谷?”

金发青年轻轻挑眉,在对方尖锐的言语和目光注视下,胸有成竹地勾起嘴角:

“那是当然。”

“……很好。”夏目默然地看了他两秒,也许是透过那坦然的眼神确认了降谷没有在说谎,便慎重地点了一下头,“别辜负她对你的信任,波本。”

最后的那个名字,她没有说出声,只是模糊地比了个口型,但降谷一定看出来了。

“你……”

“去交你的协助人申请书吧,我就不多打扰了。”夏目停下脚步,在电梯间前站定,没有再继续往前走,“我会向上级说明,是公安不肯放人,之后就是你们的事了。”

她后退两步,伸手按了电梯。

“祝你们好运,降谷警官。以及,麻烦你代我转告她……”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夏目整理了一下西服外套的衣摆,昂首阔步地走进电梯。然后她转过身,电梯门合拢的瞬间,降谷在那张正言厉色的脸上,看见了一抹很浅的微笑。

“——退休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