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燕来(2 / 2)

好在黛玉也不忍迎春这么徒自烦恼的尴尬下去,便轻笑道:“先前听她们说姨妈那里的糟鹅掌最有滋味,我也想着去开开眼呢。”

迎春立时松了口气。两行人并做一行人,步至梨香院,只见院中的那棵足有十围来粗的大梨树的枝间密密的结出了许多花苞,望去直如皎皎繁星,加之淡淡梨香氤氲,倒更比繁星多出了三分韵致。树身边架着梯子,几个小丫头趴在树上掐花苞,叽里呱啦的说笑声几乎填满了整个院子。

迎春讶道:“这是做什么呢?”过来相迎的媳妇笑道:“我们姑娘说这时节的梨花花苞最干净,叫掐些下来,回头要么烫酒时撒上点子,或是酿酒的时候掺上些子,可香得很呢。”黛玉点头道:“宝姐姐好雅正的主意。”

见过了薛姨妈,迎春说明了来访的目的,薛姨妈忙让着让她们去宝钗的屋里说话。宝钗已听见了外间的动静,亲自接她们进来,笑道:“今儿可真是巧了,竟是你俩凑齐了过来,请都请不了这么齐的。”迎春想起适才的情形,脸红了一红,黛玉便出言混过去:“我也想过来看看宝姐姐,路上遇上了二姐姐。”迎春舒了口气:“我是特地过来道谢的,亏得宝姐姐的好丸药,我昨儿就吃了一丸,夜间出了一身汗,早上起身后一身松快,这病就好了。”

宝钗让着她们坐下,吩咐莺儿上茶,闻言笑道:“不敢当,这药原也当不起个‘好’字,只是我家底下人走南闯北惯了,搜罗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方子出来。从前祖父在的时候,有一回兴致上来,便照着方子一一的教人合了药,零零总总的不知弄了多少,这些年下来也没见用罄。只是昨儿见二姐姐咳嗽个不住,忽然想起家里收着的一样丸药兴许有用,便拿来试试,没想到这么对症,可真是这药的造化了。”

迎春感激道:“也是宝姐姐疼我,瞧得仔细,稍微咳嗽两声就看觑着,才能找来这么对症的好药……”说着低垂了眼,手里扯着手帕子,似乎心事重重。她的贴身大丫鬟司棋在她身后道:“宝姑娘,真不是我们姑娘说虚话,我们那里哪里不会也备些常用的药呢?可总没有哪样能起效得这么快的!只能干熬着,等着喝大夫开的苦药汁子。”

贾家四姐妹都放在贾母膝下教养,但际遇各有不同。大姐元春远较三个妹妹年长,迎春出生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贾母身边只有她这一个孙女,自然是真正的三千娇宠在一身。待她入宫,三个妹妹过来,不免渐渐分出些参差来。需知三春里,唯有惜春是族长贾珍之妹,地位超然,但因为年纪小,倒也不明显。但探春与迎春同为庶出,探春机敏秀慧,迎春却木讷寡言;探春争强好胜,迎春却一团懦弱;探春生母赵姨娘是个讨人厌的,可好歹还活着,迎春生母在世时是个讨人心疼的,可毕竟都入了土……长此以往,难免被比较出高下,探春那头是无人敢欺,迎春这边被下人怠慢却也不止一回两回。作为她的大丫鬟。司棋自然是深受其苦。她言下隐藏的愤愤之意,连孤竹君都听了出来,更罔论宝钗与黛玉。可前者只是恍若无觉的笑着:“想是二姐姐那里的药温补的居多,不比我家里的,什么杂七杂八的都收着。二姐姐要是觉着得用,改日我让莺儿再送些过去?”

被忽视惯了的人,逢着温柔相待,心底的感触当真是难以用言语道尽。听了宝钗的话,迎春用力绞了好几下帕子,才红着脸“嗯”了下。黛玉在旁吃着茶,此时才抿嘴笑道:“没想到宝姐姐如此通晓医理,依我看,封个'女博士'也不为过。”

“从前闲的时候翻过两页罢了,哪里敢称博士?我们闺阁女儿都做了博士,可叫那些囊萤映雪的饱学之士置身何地呢?”宝钗说道。

三人说笑一阵,因迎春善棋,不免让莺儿取出来对弈,黛玉在旁观看。数局之后,她忽然向薛姨妈屋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拈着棋子的宝钗,后者正沉心思索着棋路,并未注意到这点小小细节。

孤竹君亦听到了那里的动静,先是失手打碎茶碗的破碎声,再是丫鬟们惊慌的安慰声,最后则是薛姨妈的哽咽声:“先别惊动你们姑娘,她现正会着客,且让她先乐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