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贾家的宁荣两支尽是些糜烂平庸的纨绔子弟,实在是寻不出可壮声势之人,唯一看去有些出息的二弟贾宝玉偏生年纪还小,她也不至于如此舍近求远。而贵妃既然露出此意,皇后也不好视而不见,后者才是中宫,关怀臣僚之女本就是天经地义,至于皇后为什么派来的是宝钗……只能说,她看中的正是宝钗与贵妃似近实远的关系。
宝钗明白,自己蛰伏六年所期待的青云直上的机会,将要来了。
正思索间,便觉香风飘拂,锦重重的一众人分帘而入,为首的是一位精神瞿烁的白发老封君,而就近扶着她的便是这回的主角。宝钗与抱琴不分先后的起身,向老夫人见过礼,才从容的移转目光,望向了她身侧含笑而立的黛玉。
这一看,眼睛便收不回来了。
宝钗从前便知道黛玉生得绝好,可彼时对方毕竟年纪尚幼,再怎么夸赞,至多也是“美人胚子”的范畴,而算不得真正的成人。而如今,记忆里的小姑娘已越过了六载光阴,以成年女子的姿态,娟娟地立在了故人的眼前。苏梅镶珠嵌玉的广袖流仙裙俨然敛尽了三春的韶华。可再雅艳飘逸的华服,都不及本人的三分秀致。
“玼兮玼兮,其之翟也。鬒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皙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宝钗的脑中不经意间飘过了古老的诗句,她下意识的瞥了瞥自己身上的女官服饰。宫中尊卑有别,等级森严,哪怕是眼下极受宠的夏贵人,也不敢僭越插戴嫔位才能用的步摇。宝钗作为女官,七品典言又并非高位,服饰自然还要简之又简,纵使衣料不凡,可选色沉暗低调,端庄气派固有,而妩媚风流全无。宝钗素来自诩不爱红妆,可此刻瞟见这样的自己,仍是不觉有些失神。她还在怔忪间,便听见抱琴先开了口:“这位便是林姑娘了么?真是神仙一样的人品,与姑太太简直是一样的稿子!”
宝钗一凛,登时收回神思,向黛玉含笑点点头,双手捧出了皇后的懿旨。香案是早已设好的,宝钗颁赏毕,抱琴接着颁了元妃的赏。黛玉领旨受赏,又命人重新看茶设宴,请两人入席。这回的气氛便松快了许多,抱琴作为贵妃的贴身侍女,面上浮出的亲近之意颇为热切,自然而然地便续上了先前的话题:“……林姑娘现在的模样儿,当真和当年的姑太太一般。从前咱们娘娘还在荣国府时,姑太太也还没有出阁。那时咱们娘娘就像后来的宝二爷同她一般,最喜欢听姑太太讲书,名头上是姑侄,实则还有师徒之分。对了,听咱们娘娘时常念起,姑太太的簪花小楷写得最好。”
黛玉少有机会听到有人跟自己讲贾敏的少时之时,当下听住了。孤竹君化身青雀站在一旁,看她听得出神,不免暗恨:“吾与契主大人哪怕相识再早上一年,便能赶上贾夫人还在的时候。那时吾便是把库里的还魂草都煲了汤,也能给她吊住命。可惜只差一年,便只能束手无策,看契主大人徒自神伤……”
那厢老夫人见宫里人态度和善,黛玉也撑得住场面,略坐了一会儿,便推辞精力不支告了退。而宝钗见抱琴与黛玉套交情套得火热,也不做打扰,转而去与一旁陪坐的两位女师闲谈:“临出发的时候,刘尚宫托我向二位问好,若不是尚宫说起,我还不知道,两位竟是尚宫局出来的前辈呢。”
刘尚宫是两位女师从前充职内宫时的手帕交,宝钗一句话即暗示出自己与刘尚宫的关系匪浅,顺势向两位女师表露了亲近之意。可既不过分热切而落了下乘,也不过分疏远而令人厌恶,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好个伶俐人,生生把贵妃的人比得毛躁了。”两位女师相视一笑,心下又补了一句,“可又有甚区别?都是是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