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羽手中长剑倒垂，恭声道，“夜羽不敢？只想听听师兄的答复而已。”

“你怎知道我的打算？”陈调低嘿一声，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道，“当年我离开王师之后，也曾在江湖之中闯荡，并且仿照王师当年的行为，处处专为受豪强欺凌的普通百姓打抱不平。可是结果却发现，原来世界上不平之事实在太多，单凭我个人的力量，实在无法改变社会的现状，于是我的观念也产生了变化！”

“可是师兄可曾想过，你已经违背了作为一个游侠的准则，却变成一个官府的代言人，无形中甚至还帮助豪强欺凌普通百姓！”夜羽道。

陈调道，“谁又规定了作为一个游侠儿，就无法为官府效力？当年孝武帝为抗击匈奴，曾经颁发法令，鼓励天下游侠儿积极参军，难道那不正也是一种为朝廷效力的先例吗？即使是王师，当年也曾经想进入仕途，师弟如果说我是违背游侠准则，那么也就是等同于责备王师！”

夜羽讶然道，“当年天下游侠儿确实曾经响应孝武帝，远赴边境；同样还有王师也是想投身军旅，抗击不停骚扰我大汉边境的游牧民族。但是，师兄可曾想过，投身军旅和投靠官府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军旅和虽然看是等同，其实有着不同的意义。而驻守边境的部队，更与中原内地的军队有着明显不同的性质。中原内地的军队除了维护地方治安之外，还有着镇压不服当权者的反抗，所以某些时候，这些部队会招至普通百姓的厌恶；但驻守边疆的军队，更大程度上都是为了防备塞外民族的入侵！”

陈调道，“难道师弟以为边疆的驻军，就会对边疆民众的暴动熟视无睹吗？”

夜羽道，“我中原地理位置特殊，东南两面靠海，只有西北两面才和其他游牧民族接壤，而这些边疆的环境基本上极其恶劣，所以中原之人大都不愿意居住，就算有小部人也是常年和游牧民族通商的商人，除此之外都是驻军。所以说边境普通民众发生暴乱的可能性极小，除非是别有用心的将领叛乱。”

“是吗？”陈调摇头道，“师弟对于有些事情毕竟不熟悉。不过我也不愿多加解释。当年我家境贫困，苏使君对我颇为照顾，所以当苏使君请我出仕之时，我曾经在心中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苏使君性命。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却是我自己的同门师弟却帮助五米道设计杀害了苏使君……”

夜羽截住陈调话语道，“师兄是否打算让我偿命？”

陈调轻声叹道，“你虽是我师弟，我却不能不替苏使君报仇！”

夜羽眼中突露异彩，倏然收回手中长剑，闭上双眼道，“既然师兄有此心，师弟我又怎么能够让你失望呢？来吧！”

陈调愕然望向紧闭双眼的夜羽，只见夜羽一副引颈待死的模样，忍不住浓眉大皱，询问道，“难道你不打算还手吗？”

南郑城所有城门处的嘶杀声逐渐减弱，显示着张鲁的五米道在内应的配合之下，已经完全控制了南郑的局势，同时也提示着太守府中对峙的两人南郑即将换主的信息。

“你们找到夜大哥了没有？”张卫那让引人注目的大嗓门，远远地隔着数条大街，就传入了夜羽和陈调两人耳间。

夜羽睁开双眼，嘴角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涩声道，“先不说师兄身手高我百倍，我自然只能闭眼等死！”

“从你刚才表现的实力来看，你功力之深，和我相比也丝毫没有半丝逊色。”陈调沉声道，“所以你仍有一拼之力！如果等到你的同伴到达，说不定丧命之人反而是我！”

夜羽摇头轻声叹道，“可你却是我货真价实的同门师兄！我并不想和你动手！”

陈调心中一震，夜羽的话中透出一股发自内心的诚挚，让他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

王越在给他的来信中指出，夜羽情意过人，恩怨分明，除了性情有些偏激之外，无一不是那种最适合游侠天下的人选。

但因为苏固身亡之事，陈调不得不视夜羽为自己仇人，然而知道夜羽的身份之后，内心也不由地忧郁不决，苏固虽然对他有知遇之恩，但夜羽也和他有同门之情，哪怕两人以前虽然都没有见过一次面。

“如果自己杀害夜师弟的话！一定会让王师感觉到异常失望！”陈调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张卫的大嗓门再度响起在两人，和上次相比，与太守府的距离明显缩短了许多。

眼望夜羽毫无戒备的身影，杀或不杀的念头在陈调心中急速交替。

“眼下苏固已死，师兄替他报仇之后，不要忘记回雒阳一趟。”夜羽竖耳倾听远处大街的动静，柔声道，“王师告诉我，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希望师兄能够再次见到师兄一眼！”

“你？”陈调眼神骤变，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我已经辜负了王师对我的期望，实在无脸去见他！罢了，王师对你如此期望，我又怎么能让他老人家伤心呢？”

“师兄！”夜羽不由一怔，道，“那么师兄日后又作何打算？”

陈调苦笑一声，答道，“我既无颜见王师，同时也再没有心思混迹江湖，只能找个远离尘世的小谷，渡过余生！如果你回到雒阳之时，就代我向王师道歉，说我今生不能再服侍他老人家了！”

夜羽动容道，“师兄难道真的不想回雒阳吗？”

“是我辜负了王师！”陈调缓缓摇头道，“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何有帮助五米道攻取汉中，也不知道你会用什么方法能够让五米道政权在官府的围困中生存下来。不过我仍要提醒你一句，一旦你让五米道政权合法化，那么毫无疑问的，五米道政权就会变成另外一种形式上的官府！嘿！其实你我想法一致！”

夜羽目露奇光，点头道，“确实如师兄所言，不过还是有一点不同。苏固所代表的官府已经腐朽到无法挽救的地步，而假使五米道政权能够合法化，那么作为一个新生的政权，必定会采取一系列有利于民众的措施——这是历代新朝建立初期都必须采用！所以说，师兄的方法确实是对的，不过选错了对象！”

“想不到你的志向如此远大？”陈调脸上微露好笑之意，“难怪王师在信中说你思想极端！须知帮助五米道攻击官府已是叛逆之罪，但你居然还想推翻大汉朝建立新朝？嘿嘿！可是你怎么那么肯定张鲁的五米道就一定能够成功呢？”

“我只是拿刚刚建立的新朝和张鲁的五米道政权打个比方而已！”夜羽尴尬一笑。

“也许你并不如王师所言那样适合做个游侠，反而适合当个谋士！”陈调道，“眼下乱世已起，但愿你能够让张鲁对民众的政策宽松一些！好师弟，好好把握机会，但愿你能够成功！”

“你确定张鲁一旦取得权利之后，不会蜕变成和苏固一样的人吗？”陈调转身步入太守府大厅后门之时，蓦然转头道，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羽视线里。

“师兄！”夜羽望着陈调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

也许陈调说的对，自己和他走的路子其实完全相同，不过他只是站在已经成为权利的一面，并打算运用自己对苏固的影响力，来实施他心目中的抱负；而自己现在则是在协助张鲁成为另外一个权利，然后利用对张鲁的影响力，来实施和陈调一模一样的抱负罢了！

也许，果真如陈调所言，世上任何看似完全极端的事物，当它们发展到各自的极致之时，都是殊途同归，毫无差别。

“张鲁果真会和自己心中所设想的那样，在曹操统一中原之后，能够抛弃手中的富贵荣华，立即会、投靠曹操吗？”夜羽心中轻声一叹，虽然他原先对这个答案一直深信不已，但眼下成功地攻取汉中郡之后，他反而开始怀疑起来。

摇头苦笑中，夜羽抛开这个暂时毫无结果可言的答案，就那么站立在大厅门口，迎接已经在太守府大门处发出喊叫声的张卫等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