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什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认真地思考关于未来的问题，她以为自己会坚定如初，但当最后的选择来临时，她从不曾想到自己会那样茫然与恐惧。

她该怎么选？

哪一条路，才能让自己不后悔？

花什屏息紧攥着手里的演讲稿，洛山高校的毕业典礼，她如愿以偿地争取到了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的机会，但此时她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

探头从后台看了看观众席，密密麻麻的老师同学，还有摄像机，记者……还有，坐在第一排静候的他，即使周围人再多也无法掩盖住他身上的光芒。

此时他颔首低眉翻阅着毕业册，偶尔应一声旁边同学的话，勾起不易察觉的笑意，礼貌又带着淡淡疏离，不像面对她时，总是温柔且深情的。

说起来，她有一阵子没见过那样的笑容了。

「毕业典礼结束，我等你给我答复。」

——他那天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几天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

这一天，就是他们作为洛山的学生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真的就是各奔东西了。花什很讨厌「最后」这个词，因为它没有余地。

她知道如果她没有来洛山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这些复杂又焦灼的心情。但是，尽管一片茫然，她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失望。

花什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了看手中的发言稿，然后神色平静地，将其撕成了碎片。

·

一直到很久以后，花什都能回想起那时的天色，气味，温度，以及教室窗外鸽子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的声音。

那天下课铃一响，花什小跑着奔向公告栏，上面是刚刚出的开学测验的成绩。

第一列醒目的汉字，还用粗体加大的姓名高调地呈现在最显眼的位置。即使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结果，但心里的难受并没有因此感到习惯，只有愈演愈烈。

【赤司征十郎】

然后紧随其后的：【矢内花什】。

周围的人小声地议论着，“赤司君又是第一名呢！”“不愧是赤司君”“矢内又第二啊真是千年老二呢”“嘘你小声点”……

花什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轻咬下唇，尽量保持冷静。

“呀，考得不错呢，恭喜你啊矢内桑。”

如沐春风的清澈嗓音响起，不经意地拂过耳畔，酥酥的，也苏苏的。可花什听来却是充满了对她的讽刺。

她偏头看了一眼身后正微笑注视着自己的少年，没有作声，冷淡地别过视线，转身离去。

“矢内真的好高冷啊……”

“是啊，估计全校也就她敢无视赤司君了吧？”

…

其实对于赤司征十郎这个人，花什算不上多讨厌。

无论从长相到才华还是人品，挑不出毛病。这样的人没有任何值得讨厌的点吧。

她只是不甘心罢了。

性格不提，家世背景不提，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但她却敢说她的努力绝对不比任何人少！大量、课外补习、发展爱好……一样都没落下！

从幼稚园、小学起一直到国中，她坐惯了第一的位置，直到进了洛山，便出现了那个叫赤司征十郎的家伙，永远高她一截，不管她怎么努力怎么拼命，似乎总有一道屏障挡在面前，怎么也没法超越赤司。这次也是，又是微小的差距败给了他。

该死！

为什么，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每次失败，都会更努力一些，再失败，又更更努力一些……

可为什么，结果都是一样呢？

都说即使跌倒了九十九次，也要在一百次站起来，可是她现在却感觉自己在尽力去凑个整。

眼睛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涩，花什仰起头面朝窗外。她并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只不过眼前从树缝中泄露的霞光透出的怀旧的味道，触景生情，让她又想起了大阪，她热爱的家乡。

可实际上，大阪也算不上她的故乡，因为她八岁那年才和母亲从京都逃去大阪的，说是逃离，因为那年，她的父亲出轨了，母亲忍无可忍提出离婚，之后就带着她去到了大阪，这一去就是八年。

一年前再次回到这个分离多年的城市，除了骨子里依旧存在的古典文艺气息，八年后的京都很多地方都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她也是不知道自己当初脑子抽了哪根筋，竟然填报了京都的高校，这个有过悲伤记忆的地方，还碰上一个怎么都难以超越的竞争对手。

也许是一种对过往的执念？她自己也不知道。也可能是她不习惯现在母亲的新男友。

所以经常有人问她是哪里人的时候，她一开始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大阪？京都？……都是半吊子。于是她最后干脆答：关西人！

不过要说的话，她还是更喜欢大阪。她喜欢大太阳，喜欢那个活力四射，热情好客的城市。虽然她的个性和这些并不沾边，某人还说她考去京都也挺好的，那城市更像她。

所以，她是一个很文艺很感性的人吗？想到了心底深处思念的远方的人，还有最疼她的姥姥在她离家的那天说的“花花啊，你就是咱们大阪的骄傲啊”。

…骄傲吗？她连年段考试都拿不到第一，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想到这里，全身所有地方都像约好了一样一起悸动起来。肌肉血管神经全部细小而微弱地跳动着。花什感觉眼眶里的东西可能要绷不住了。她马上低下了头。

一定是因为想家了，只是因为这个而已，一定是。

一滴，两滴……珍珠般的眼泪一颗颗打在成绩单上，在宣纸上染上了花一样破碎的形状，夕阳的光辉从窗外洒入，投在颤抖的睫毛上，也投在少女落寞的背影上。

赤司并不是有意撞见这样一副场景的。

只是社团结束后回教室拿忘记的东西而已。

课室很安静，空气中漂浮着尘埃，少女单薄的身子裹在丝绸一般的光晕中，亦有些朦胧不清。唯独阵阵抽泣声压抑着一起一落。

赤司没有多言，只是神色不明地悄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取出忘记的东西。

少女并没有察觉到教室来了人，赤司也没有多做停留，拿到东西后匆匆离去。然而不知是否过于匆忙了一些，赤司竟不小心撞到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