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徐府老太太还在世时给他买的一个书童,叫荣冬。
荣冬心思单纯,而且因为父母早亡一直很依赖徐和熙,当初徐和熙被林氏赶来翠竹居时,只有荣冬一个人是自愿跟他过来的。
徐和熙轻轻拍了拍趴在他膝盖上的脑袋瓜:“别哭了。”
一开口才发现他声音哑得不像话,喉咙也拉锯一样地疼:“有水吗?”说完抖了抖贴在手臂上的袖子,“再给我找一身干衣服过来。”
荣冬抬起头,眼睛含着眼泪在徐和熙身上看了又看,最后确认徐和熙是真的醒了,没被淹死,这才蹲下身从床下拖出个木箱子,一边在里面翻找一边说:“我早上跟王叔出去打柴,回来的时候看见翠竹居外面围满了家丁,问他们怎么了他们也不说,也不让我进来,我偷偷跑去老太太院子里问荣春姐姐,她才告诉我说是您失足落水了,捞上来的时候都没气了,二夫人那里正打算给您准备丧事呢。”
荣冬说着又要大哭起来,徐和熙闻言却皱起眉头。他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荣冬那双细白的手上多了好多新起的水泡,手臂上还有许多被枝条划破的痕迹。
嫡长子的书童,不拿笔不研墨不陪读也就算了,毕竟请来徐府的教书先生在林氏指使下都没让徐和熙去上过课,但被指使出去打柴?
荣冬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九岁啊。
徐和熙眉头越皱越紧,那边荣冬没发现他说漏了嘴,只把找到的干衣服往床上一放:“您先换件衣服吧,我去厨房给您打一壶热水过来。”
说完哭哭啼啼地跑了。
徐和熙看着荣冬离去的背影,缓缓收回目光。
现在还不是去关心其他事情的时候。
他脱下那身湿哒哒还沾了根水草的衣服丢到地上,换上干衣服后随手拿了块布和一把梳子,搬了把凳子坐在院外太阳底下擦头发。
一边擦一边回忆这辈子发生过的事。
他出身苏州徐家,本家在扬州,做的漕运生意,是江浙一带有名的首富。徐家亲戚关系往上倒很复杂,这里单说他父亲徐灿。
徐灿是苏州徐家独生子,从小招猫逗狗不学无术,大了继承了苏州徐家家产,在老太太建议下买了个员外郎的闲职,改徐家作徐府,过起了每天在工位上坐吃山空的日子。
之后徐灿娶了李氏,也就是徐和熙的母亲,但他并不喜欢这门家里定的亲事,于是第二年纳了林氏。徐和熙原本有个胞妹,李氏便是在生他胞妹那年难产走的。
徐灿厌弃李氏,连带对徐和熙和他胞妹也很冷淡,那时候老太太还在,徐和熙和胞妹活得起码还有嫡出的样子,但等老太太走后第二年,徐灿把内务交给林氏以后,他和他胞妹就被赶到了翠竹居。
徐灿作为一个中年妈宝男,在老太太走后一下没了主心骨,被林氏几句话哄得唯她马首是瞻,对嫡子一家不闻不问,奴仆们在林氏默许下对他们没有好脸色,他们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差。
但日子虽然苦,因为有胞妹陪伴,徐和熙也一直在咬牙坚持。直到三年前,林氏给他儿子徐和明买了一匹马,然后徐和明在府里纵马,直接踩死了他在花圃里摘花的胞妹。
这便是一切事端的源头。
徐和熙至今还记得那副场景,他的胞妹躺在地上,另半边的脑袋直接被踩得凹陷进去,鲜血混着黄白之物流了一地。那双大睁着的眼睛里还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
后来徐灿的处理方式更是让人心寒。
为了顾及名声,徐灿对外谎称胞妹是病死的,原本看在礼法上想罚一次徐和明,又被林氏说软了耳根,最后只是不痛不痒地让徐和明跪了三天祠堂抄了几本书,然后草草把他胞妹下葬就不再追究了。
最可笑的是这件事还给徐和明留下了心理阴影,让徐和明再不敢骑马,于是林氏为了安抚徐和明把他送去扬州念书,这一念就是三年,直到今早徐和明才回来。
忍了三年的徐和熙一听徐和明回来,终于忍不了了,他当即去了徐和明的住所,想给他胞妹讨一个公道,结果言语争论间徐和明推了徐和熙一把,徐和熙就这么“失足”落水了。
现在回忆起来,徐和熙忍不住觉得。
原来的他真的太傻了,不止傻,还天真得可怕。
他竟然觉得对付林氏和徐和明这种人,靠一张嘴就能给他胞妹找回公道。
徐和熙拿起梳子一点点梳顺了打结的头发,正要起身回屋时,院外忽然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院外大门被一脚踢开,接着就是奶声奶气的一声:“大少爷,二少爷无意推您落水,心里十分愧疚,特意差我来给您道个歉,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计较了。”
徐和熙偏头看去,十来岁的书童身后跟了五个家丁。
这是看徐灿今晚要回来,气势汹汹地指使小书童跟他道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