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终有离别之时。尽管没到落日黄昏,人要走了,纵是朝霞绚烂的清晨,也是满道的离愁别绪。
一大堆人聚在城门前,混夹着彼此的哭泣与不舍之语,家属间都拉扯了半日,眼下都快晌午了,仍不舍不离。
且看那余大妈泪流满面地拉着儿子的臂膀,千叮万嘱道:狗子,这趟前去,一定要多保重!万事莫强出头,只要能活着回来就好。
余望君一脸的依依不舍,嘴上却安慰自己的母亲:娘请放心,儿定会处处小心,安然归来。
见状,炎月走过来抚平余大妈心中的不安:放心吧,他们此番是到皇都任职,并非戍边屯田。大概都是派往各个部门当差,只要能安守本分,狗子都能月月有饷钱,逢年过节休沐便能返家团聚。
这番话如强心针令余大妈宽了心,一下来了精神,感激地道:有王爷这一言,我就放心了。多得王爷处处关照我们这些穷苦人家,我们才能在这过上日子。狗子,你日后在外,不管跟得是哪个主子,都不能忘了咱们朱雀王爷,知道吗?他才是我们一家子的主啊!
余望君猛地点着头:儿记住了。
同时在另一头,林嫂把一个大大包袱塞到林卫手中:过个把月,天就会变,里面有大衣,有棉袄,冷了就拿出来穿吧。
林卫眨巴着双眼,望着自己的母亲,道了一句:娘,听阿康大哥说,皇都那儿是比这儿要热多了,可能要热好一阵子的。
不是有句话叫天有不测风云吗?以防万一嘛,这天啊,是说不准的,拿着就是了。还有林嫂凑到他耳边悄悄道:记着银钱都藏在鞋袜里,贴身带好,不可露眼,懂吗?
儿晓得了。林卫知道自己母亲在银钱方面是特为敏感罗嗦,为让她安心,他也只好这么应着。
林嫂嘴里细声絮絮道:要不是为了你的前程,为娘的绝不让你去。都因为你那不中用的老爹被人冠个私吞粮草的罪名,连尸首都找不着。难为我们母子俩在这里隐姓埋名,过着韬光隐晦的生活。最糟糕要儿子你一直背着个贱籍做人
林嫂是个率直性子的,对自己的儿子从不隐瞒他爹之事,只想儿子谨慎小心,莫招祸事,毕竟他是罪臣之子,若有不慎,可真会没命的。
林卫明白母亲的担忧,可他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别人的事他更不会过问,所以他觉得自己也不会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便道:娘,其实对儿来说,贱籍良籍都无所谓,儿只想让娘过上舒坦的日子。
林嫂却低声骂着:娘算个啥,你别动什么加官进爵的歪脑筋。太受朝廷注意,对你可不是好事。若被查出你乃罪臣之子,可没什么好果子吃。你就给我当个小兵,混到分了田地下来,拿到个良籍,你就给我立刻退役回来。明白吗?
儿晓得轻重,林卫看见大山在父母相伴而来,便亲昵吆喝道:大山兄,你才来!
林嫂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扯着自己的儿子低语道:小卫,这大山不是个好东西,去到皇都,离他远点,免得被这滑头孙子卖了去你也不知道。
林卫苦笑一声,也只能怪那大山平日了造了个不好的名声,可他从小就跟大山一同闹着长大的,晓得他除了大字不识几个,爱贪小便宜,做点偷鸡摸狗的事外,其实人还是挺好的,每每自己被别的孩子欺负,大山总会挺身而出。当然,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大山还是照样欺负上他。
此时只见大山叔一边走着,一边对儿子唠叨个不停:去到那儿,要安守本分,那偷鸡摸狗的陋习就给老子通通改掉,别给老子惹一身的糟心事归来!懂吗?还有,老子可是问过张师爷那边当兵月俸大概有多少钱的,到时候你归来,老子会查你俸钱,发现你乱花,就有你好看!
大山却低着头,手里拎着个包袱,无精打采地走着。他老爹的这番话从昨夜到今早在他耳边就重复了好多次,他自个都会背了。他现下恨不得快快上路,好摆脱老爹的呢喃梵音。
炎月见大山一家子来了,便凑了上来,拍着大山的肩膀道:大山怎么这般没精神,是不舍得家里二老了吧?
大山猛地抬头,强颜欢笑:痞子老大不,是王爷老大才对。草民嘴拙,总忘改口。
之前在大街上,大山被痞子三两下就撂倒在地,便认了痞子当他的老大,更与华城几个小混混结了帮派,以痞子马首是瞻。后来晓得他是王爷后,却更添了几分的尊敬,就差没把夏炎月供上神台来烧香膜拜。
夏炎月倒是挺喜欢大山这拜把子的兄弟,虽胸无几点墨,却一身的凛然正气令他很是欣赏。
他搭着大山的肩膀笑道:得了,兄弟间无需这般拘礼。
闻言,大山叔却慌倒了,忙说:王爷,使不得使不得,这会纵了俺家这兔崽子的。然后他一手敲了大山的后脑勺,低吼道:给老子听好了,到了外面,可不能摆着王爷兄弟的小旗子到处招摇,惹出事来可会害了王爷的,知道吗!
被自己老爹这般戳穿了他的心事,大山当然要装无辜,便捂着个头,可怜兮兮样道:儿哪有这么想过,爹可别冤了俺!王爷可是俺家老大,俺家自不会拖累他的。
身旁的大山阿娘忙护着儿子,朝她那口子喝道:打够了没!都打了十几年了,你不腻啊?这回打儿子你就这般狠劲,怎前晚与老娘就没这般劲儿?
周边的人听到后,一下便轰然大笑起来,不知哪个大喊道:开酱油的!白日里别只顾卖力做酱油,可也要留点力到晚上给娘子交差才行啊!
此话一出,众人笑的更狂了,原本空气中那份离别的伤感也被一扫而散。
大山也跟着大伙一起捧腹大笑着。
大山叔也顾不上教训儿子,瞬即驯服得如羔羊一般,面有羞涩,紧张地拉住老婆,悄声道:哟,儿子的娘啊,你怎可当着那么多人说咱们的房中事啊,多丢人。
大山的阿娘徐氏倒一脸的不在乎,朗声道:哈!儿子的爹啊,你这下知道丢人了,那你当着那么多人打你的儿,他就不觉得丢脸吗?
别看大山叔那彪悍的身形,对儿子又如此凶狠,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畏妻典范,不管在宅内宅外,都是斗不过家中的母老虎,当然,别说古代了,即便是现代这种男人,一谈及畏妻的话题,也总会说自己是尊重老婆,因为好男不与女斗,更何况是自家的那个。可有谁会勇敢地承认自己就是因为害怕呢?
所以,大山叔也不例外,以尊重的口吻恭敬道:是是是,孩子她娘,您说的都是对的!俺家不打,不打了!
炎月每回看到这一家子的打闹,都叫他倍感舒畅。炎月总是记得在蓬莱的那段日子里所看到的平民生活,跟大山一家颇为相似,很是窝心,令人羡慕。尤其大山叔这做父亲的,虽然是动不动就打骂大山,可无不透出其爱子之心。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就是这么一回事。而这般亲子情怀,对皇室的孩子来说,却是一种奢侈,一辈子都无法取得,在炎月看来,皇室里的父子实乃与君臣无异,彼此只有服从与被服从,杀与被杀
在大大的日头下干等着,王泓略显厌烦,都日上头顶了,却见王爷还在那人群中穿梭,又不好催促,只能挤出个笑脸,继续等。
经过一番功夫,府衙师爷张庭把在场的人头都点清了,确认全都到齐后,便捧着名册对王泓道:王大人,此乃华城招揽来的壮丁名单,请过目。
闻言,王泓大喜:终于可以动身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他一手拿过名册,看也不看就揣进怀里:辛苦张师爷了!同时转身向炎月鞠了一躬,笑道:王爷,时候不早了,下官就带人启程,在此告别!
说着,还没等王爷回应,王泓已带着一万新兵浩浩荡荡离开城门,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