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为什么呢?只带一把雨伞?(2 / 2)

还好,他只喊了恋人的名字,没有更夸张地喊下去:佳佳,别离开我,佳佳,我爱你诸如此类的鬼话。杨桃是分裂帮帮主,一边向往着爱,一边又认为那是狗血而夸张的东西,她不知道爱到底是一种什么物质,但当她看到赵晓松,她会想,不,你所期待的爱不该是这样的。

当丁岩找到杨桃时,看到的是这么一副情景,酒气熏天的狭窄小房间里,杨桃托着腮看向赵晓松,而后者还在喊着于佳佳。这一幕再一次使丁岩误会了,他扶住门框,定了定神,冲昏迷的赵晓松丢下一句话就走:如果我得没有自我地生活,我希望失去你。

这句话很高明啊,杨桃回味不已,真看不出来,那个养生馆的小老板,一个看起来很铜臭的商人竟然出口不凡。要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这是西班牙诗人洛尔迦的名句。赵晓松醒后,她把它学给他听,他的头脑还不是很清楚,花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却坚持说:维持一段关系,如果需要以失去自我、失去人格与尊严的完整为代价,我希望结束它,不管将会失去什么。可是,对方是于佳佳,我就做不到。

陈雅婷在帮杨桃顶班,见她扶着走路尚不稳当的赵晓松出来,兴奋地扑上来说:有个好帅的男孩子向我打听你!人呢,人呢?

丁岩离开时,大约是陈雅婷正忙的时候,她没看到他,杨桃笑:陈汪汪,你这个花痴!人早走了。

陈雅婷没精打采:唉,他真帅!亮眼得很,叫什么名字?

跟你家欧阳泉换,你乐意吗?杨桃逗她。

陈雅婷果然上当,笑开了花:我家欧阳泉!这个定语太别致了,我爱死你了啊杨桃!

杨桃凑近她,低声说:那个男孩子看上的是赵蜀黍啊。

陈雅婷更乐了,拍手直笑:这种邪恶是多么啊!朝赵晓松看看,不怀好意地问,他俩的属性一点都不攻受分明啊。

老实人赵晓松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他只晓得要去给女孩子们买宵夜吃了,可一想到油腻,就又想扶墙而出了。杨桃嘎嘎笑他:不会喝酒,你逞什么能?快点打车回去睡觉是正经事!

不,我要去接她她在养生馆做兼职,晚上回家不安全赵晓松歉意道,下次再来给你们买好吃的,我得赶过去了

杨桃几乎能想到一场悲剧即将上演了,于佳佳看到他的邋遢劲儿,不会再度心生厌恶吗?他以为她爱上的是那些形式上的喝酒滋事,可那就太低估丁岩了。尽管几次见面都是蜻蜓点水,但杨桃又如何不明白,能让自己和陈雅婷都惊艳到失常的男孩子,靠的绝不是一点点色相和玩世不恭的小调调儿。

赵晓松是于佳佳生命中的司空见惯,而丁岩不是。陈雅婷走后,杨桃又重复着枯燥的工作了,功课就放在手上,压根儿没时间写上几笔,冷不防闻到羊肉串的香味,一抬头,是英俊男孩子的笑脸,他将食盒往台子上一搁,熟门熟路地找了一台机器玩了起来。

他的步伐很快,有摩西过红海的架势,大厅里一长串芳心可可的小姑娘都在亮晶晶地望着他,他却谁也不看,冷着脸往赌博机前一坐,把按钮摇得山响。

搭档和杨桃分享着食物,啧啧叹:你的桃花运好足啊,前脚刚走了一个,后脚又来了一个,样子都不错,对你也不错!

杨桃没吭声,心里说,可他们纠缠着的,都是同一个女人,长发披肩,眉眼古典,会弹筝。是她,不是她。搭档又问:你会选哪一个?

杨桃反问:你呢?

搭档笑:跟第二个谈恋爱,跟第一个结婚。

为什么?搭档比杨桃大几岁,杨桃问,就因为第二个看着靠不住,第一个忠厚可靠?

搭档不屑一顾:嘁,男人哪有靠得住的!不过我觉得第一个捏得住。第二个啊,一看就不安于室,盯上他的女人少不了,当他的女人啊,不省心!

于佳佳未必不知道这个理儿,仍然愿意为他放弃自己把握得了的赵晓松母亲那个论调可能没错吧,爱情是犯贱。可丁岩却说,不能没有自我。杨桃想,哪种才是爱情?或者哪种才更使自己相信,那才是爱情?

直到快打烊,她仍想不明白。玩家们恋恋不舍地揉着眼睛往外走,她收拾着书包,也要出门了,一抬眼,看见他正倚在门边的暗格窗棂下,手中烟灰一弹,突地大步上前对她说:我送你回家。

你该送的,是于佳佳吧。杨桃将他一军。

他却嗬地一声笑了:哟,你在吃醋?语气太狎昵,令她反感了,本能地就拿出最严厉的话来对付他,你别惹我,我喜欢的是赵蜀黍。

这话多违心,但多解气ashash他以为所向披靡手到擒来,想撬哪个女人就撬哪个女人?于佳佳是变了节,可她是为赵晓松挡酒的死心塌地的现女友呢。她谨记着自己扮演过的角色,存心灭他的威风。

无论如何,她和赵晓松是朋友,她不忍心看到他一再在他面前受挫。这张狂小儿,凭什么!

丁岩却又是一笑,漫不为意道:大叔的肩膀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及我纯净?

杨桃都生气了,嚷道:你可别中伤他!他就于佳佳一个女朋友!你呢!开了个破店,没少往女人堆里扎吧!

丁岩笑嘻嘻把脸往她眼皮下凑,不置信她会把话说得像个熟女式的老气横秋:哟,那你可小瞧我了!拍拍胸脯,虽然我纵情声色,可我内心很是纯洁。

他的一本正经状让杨桃绷不住,笑了起来。吃人家的嘴软,算了,她不刻薄他了,虽然她也不想让他送她回家:我很忙,得回家做功课,没空和你磨嘴皮。

但对付杨桃这类古灵精怪的女孩子,丁岩很有办法,手一伸,截住她的去路:古惑仔混黑社会也不妨碍泡妞,你走路回家和说话不冲突。杨桃的搭档听得哈哈笑,丁岩不失时机地补充道,既然是赵晓松的现女友,想必对我和他的前女友的交往很感兴趣,你想听吗?

杨桃对于佳佳没好感,也不感兴趣,但这太不符合一个现任的心态了,特别是丁岩说:你得提高警惕,我和她越稳固,你和他才能越稳固,明白吧?咱们是相互制约,一荣俱荣。

小老板口才不差,杨桃跟他并肩走着。这个城市的小年轻流行摩托车,她以为他会推出一辆出来,但他没有这么做,依他的经济实力,开一辆车也是可能的,可他却只说:陪我走走好吗?

却不是回家的路,漫无目的地逛荡着,单独在一起的两个人却没什么交谈,只一心一意地踢着石子儿走着路,四周静谧得只听见秋虫的鸣叫声。而杨桃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反感在这样深的夜晚,和不相熟的他,同行这么一段。

街心公园正对着杨桃的中学,桂花香很甜,夜气如水,天上的星星很少。丁岩脱下薄衫垫在石凳上,让杨桃坐着,自己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像是沉思了许久,才说道:我常常一个人在这里走一走,坐一坐,想一想事情。

便是这样,杨桃知晓了丁岩和于佳佳的故事其实本没有故事。

那是一个黄昏,养生馆的台阶两旁绿意葱茏,只是没有荷花。每到盛夏,丁岩都会离开本城一段时日,独自去七十公里外的君山小住数天。君山有一座寺院,香火很盛,住持的老方丈酷爱象棋,丁岩跟他棋逢对手,年年夏天都去拜访他。

回到城市已是夏末秋初了,他如常到养生馆看看经营情况,刚一走进门庭,便听到悦耳的古筝曲,副手跟他说,请了几个音乐学院的学生做兼职,古筝、琵琶和茶艺表演,应有尽有,给往来客人增添几分古色古香,也使自家养生馆和周边乌合之众的足浴城之类的区分开来。

古筝的音色很美,丁岩驻足听了一阵,其后才瞧见弹筝之人。那一瞬,他呆了一呆。女孩穿水红色的长裙,低眉弹奏,侧脸的轮廓很秀美,令他无端端地想起记忆中的深埋往事。哦,六年了,六年了他还记得当初看旧电影,最喜欢林青霞披上红色嫁衣那一节,绮年玉貌,纤指连弹。

弹筝的女孩不够美,演绎不出红纱翻浪的风情,却依旧让他想起故人旧事。那个同他观影的女孩,她爱笑爱闹,但静下来的模样,和眼前人略有相似之处。他定定地听了一会儿,根本搞不明白是什么乐曲,却觉得自己听上瘾了,可当女孩发觉有人在看她,抬起头和他对望时,他失望了。

不,她不像她。没有人能像他的童谣,雪白胸脯,小小腰身,一头惊心动魄的卷发,在六年前的炎夏,跟他相恋,却永不再来。

他抬头,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让女孩低下头去,但无疑方才那景象是被破坏了,角度不对了,女孩是女孩,童谣是童谣,不再相似。六年了,他渴望还能再见着童谣一面他在心里嘲弄着自己,而女孩轻轻问他:你想听什么?

他对古筝曲知之甚少,想了半天:《沧海一声笑》吧,那就。

女孩抿嘴笑了,他瞪她,问:笑什么!

这曲子太简单了,你也会的,我教你?女孩示意他过去,他一怔,指着她说,好好工作,不许勾三搭四。

女孩太主动了,他不喜欢。如果是童谣,她怎样他都喜欢,但她不是,所以他讨厌她卖弄风情,可女孩于佳佳显然不知道,仍执意说:我在寓教于乐,不是勾三搭四。

若是童谣,她会怎么说呢?她会抱他,勾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说:你是惟一,不是三和四。

真的,比蜜还甜。情人间的呢喃比蜜甜,却不可多得杨桃疑心丁岩哭了,但当她偏过头看他,他的双目只有惘然的水意,一闪而过。

秋色金黄,没有荷花。杨桃轻声说:她长得什么样?

她长得很好看,穿裙子的样子,像一只蝴蝶。分明是很俗的比喻,但配上丁岩的怅惘语声,很荡气回肠。

那么,你不爱于佳佳。

丁岩诧异地扭头瞧着杨桃:莫非连你都误会了?

她为了你,坚决要和赵晓松分开,我以为杨桃说不下去了,她只当是个夺人所爱的故事,谁知自始至终都是那女孩的一厢情愿。他的驻足不过是心血来潮,她却押上了后半生的稳妥安然,她不可置信地又问,难道你没有给她错觉,让她误以为有希望?我听说,你们男人一向是不主动、不拒绝也不负责。

丁岩仰脖大笑,笑声如阳光或白雪,洒落一地。他双手交握着,慢吞吞地说:哦,我的偶像是夏雪宜。

杨桃也是看武侠小说长大的,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怎能不爱金蛇郎君呢,他亦正亦邪,暴虐而温柔,有一种铤而走险的侵犯之美。他桀骜乖张杀人如麻,但对他的爱人温仪极之温柔,催人泪下,杨桃说:你居然会喜欢他,铁骨铮铮一条硬汉。

丁岩笑:咳,我只学会了他对感情那一套,碰到喜欢的姑娘就掳走,姑娘不乐意就跟她死磕,答应了就好得蜜里调油生死不离;碰到不喜欢的呢就直截了当地谢绝,半点遐想都不留,她要哭要闹要自残都由她去折腾,我又不是救护车。

他悠悠轻笑的表情很迷人,杨桃爱看他,但不信他:你要是把于佳佳拒绝得干脆彻底,她早消停了,哪会

丁岩打断她:有的人是受虐狂,你信吗?

杨桃摆手:她不像我该回去了。想了想,又道,你若真跟她没什么,就好借好还,别让赵蜀黍太伤心。

那你呢?丁岩反问,他们言归于好,伤心人岂非成了你?

杨桃这才记起自己的角色,笑了笑:我乐意成全,你管得着吗?

管得着。丁岩站起身,看定她,认认真真地说,你是罗敷有夫我也要赠你明珠,一直一直追下去。

杨桃轻笑了声:万一童谣回来找你呢?

她不会回来。丁岩别过头去。

杨桃不再说话,慢慢地向家的方向走去,而丁岩没有送她。这儿是闹市,她会很安全,他知道。

然而,《碧血剑》里夏雪宜和温仪的小曲儿久久地响在心田:

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

成双的欢天喜地声嘹亮,孤单的落在后头飞不上。

不看成双,只看孤单,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

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

六年后,他想再谈一场恋爱了,可是,童谣。

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