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桂花酒(1 / 2)

下过几场雨之后,暑热总算消散了些,虽还未到中秋,天气也总算是变得清凉了不少,每日也不再是阴雨缠绵,倒日日都是艳阳高照,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天气如此舒坦,苏言也一改往日闷在府里的常态,日日都想着出去走走,今儿个想着到集市上转转,明儿就想着到城外小孤山上捡蘑菇;上午还惦记着到翠娘的酒楼吃些好东西,下午就灵机一动带着红桃到长街各处都转转。

红桃跟在后边,总觉得府里这两天都怪怪的:虽然老爷也来赔过不是,夫人也收着了,上上下下也都风平浪静的,可这种平静怎么说呢……就和暴雨将要来之前一样吧。

红桃摇了摇头,刚抬起头来就听苏言在前头问她:“今儿街上好多卖香烛的,是到了什么日子?”

红桃看了看,低头想了想,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今儿是中元节……老耿说今天九成是有雨,出门前还要我提醒夫人早点回府,别被雨激着了。眼下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夫人,要不咱们往回走吧?”

苏言一开始也没注意天气的变化,这会儿抬头一看,东边确实阴沉沉地滚过来一团乌漆墨黑的云彩,看着还挺吓人的,于是点点头道:“那咱们一会儿去接了曜儿就回吧。再稍等我一下,我也买些香烛纸钱的,今儿是中元节,晚上回去少不了祭祖供牌位。”

红桃听了轻轻一笑,微微地摇了摇头,却也没说什么,只跟着苏言去买。

只是这天儿变的和娃娃脸一样快,进铺子之前还是艳阳高照,出来的时候就阴的黢黑,像是一下子黑天了一般,旁边冥镪铺的老板一边平静地点起早就在铺子各处准备好的灯,一边还念叨着“鬼不走干路”,神神叨叨的,倒确实有点那意思了。苏言见状也赶紧收拾了东西上了马车,刚进到车里就听外头风声大起,不但刮起了地上的落叶,也刮的马儿焦躁不安,路都走不稳了。苏言见状吩咐大海抄近路走小道回府,毕竟小路房子比较密,能挡些风。大海也不含糊,左右看了看,选了一条宽敞,人家又多的巷子,扬起鞭子赶着马就往侯府飞奔回去。

那雨可真是说下就下,苏言她们连半个城还没跑过,黄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壮观极了。风雨声交杂,红桃担心不已,苏言却是泰然自若,甚至还掀起小窗帘伸手去接外头的雨。

“哎哟!”本来马车跑的就快,又突然颠了一下,苏言先是差一点折出去,随后又重重地摔回到车里,若不是红桃眼疾身快地在后边护着,苏言必定会重重地拍在另一侧的马车板上,少不了又是一顿皮肉之苦。

车里主仆两个好容易坐定之后,红桃掀起轿帘,哗哗的雨声浇的人正常说话都听不见,红桃只好扯着嗓子问大海:“怎么了?”

“不知道啊……马车走的快,好像轧到什么东西了!你在这儿护好夫人,我去瞧瞧!”

红桃见他要下车,拽着他道:“这么大的雨咱们也走不了了,前边是李家宗祠,那儿外头有个棚子,先把车赶过去你再回来看吧!”

大海闻言瞧了瞧几步之远的宗祠,点了点头,等到把马拴好了,又和夫人禀明之后这才折返回来,看看自己刚才轧到了什么东西。

苏言和红桃也不敢到别人家的祠堂躲雨等候,好在李家虽不如顾黎家富贵,子孙都孝顺的很,祠堂修的宽敞不说,外头的棚子也用木石搭的极结实,守祠堂的下人听说这是肃宁公府的夫人也帮着收拾生火,这会儿主仆二人有了歇脚的地方,越发担心起只穿着蓑衣回去查看的大海来。

不过一会儿,只见大海一路小跑着进到棚子底下,连行礼也忘了,急吼吼地大声喊到:“是个人!夫人,是个人!”

“快快,赶紧进来,把他放在马车上!”苏言招呼着,大海便赶紧把那人放在马车板上,之后才到一旁脱下蓑衣,接过宗祠下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

大海救起来的这人,像是个孩子,身形比顾曜还小了些,身上瘦骨嶙峋的,衣服也是脏脏破破,极其单薄,连衣服本身的颜色和样子都已经看不出来了,腰上、胸前、腿上的衣服里头都塞了些杂草,想来是最近天寒,衣服又单薄,拿来增温保暖的吧。苏言拿沾了水的帕子给这孩子擦了擦脸,却见他脸上鼻青脸肿的,简直看不出样子来,心下暗道不好,探了探鼻息后发现虽然还有一丝气息,但几乎弱不可闻,没什么生气的样子。苏言赶忙叫大海:“不行,这孩子得赶紧让大夫看看……”

祠堂的李家下人却开口道:“可是这地儿偏,离各个医馆都有距离,最近的医馆正门还开在另一条街上……”

“好的坏的,救命要紧。大海,你把马解下来,骑着马快去快回,就算多给些诊金也无妨,一定要赶紧把大夫请来!”

大海虽然憨,但做事还是极听话的,果然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带着大夫回来了。苏言几个人站在一旁,一来为那孩子挡雨,二来也是瞧瞧这孩子到底都哪里伤了,伤成什么样了。苏言本觉得那脸上的伤已经不成样子,谁知大夫扒开衣服,身上情形更是惨不忍睹:大的小的伤口层层叠叠,有的像是被烙铁烙过,有的是被什么东西打的,淤青也是一块一块的,又青又紫,一块摞一块,简直是没有好地方,只是这些伤处多在衣服盖得到的地方,胸前,脖子上倒是干净,以至于苏言她们当初也没想到这孩子伤的这么重。

“这……”老大夫诊治过程中皱着眉头几度叹气,先是往他嘴里塞了续命的丸药,后又扒开上衣从药箱子里拿出块干净的毛巾给人擦净身子,又上了药。苏言见状便让红桃把自己的披风先给那人盖着御御寒,又见老大夫踌躇不前,便上前问道:“大夫,可有什么难处?”

“啊,不……只是……我接下来要看的地方,不太适合叫夫人看着,还烦请夫人回避一二。”

苏言刚要问,又忽然福至心灵般想起了什么,便拉着红桃走到另一侧,转过头不再看这边的事情。

外边的雨势渐渐小了,只是也正赶上天黑,四周还是黑漆漆……也不知道曜儿回家没有,有没有挨这雨浇。

思索之间,大夫那头已经完事了,苏言听了大海的招呼转过身来,见大夫的帕子已从纯白变的全是脏污,心下又是一惊。再去看那孩子,刺客浑身擦干净了涂上了药膏,有药香倒也衬得人有几分热气,只是那脸上的青肿还未退下,这孩子的样子还是看不清楚。

苏言见人救回来,总算是舒了口气,又从红桃那儿拿来几锭银子交给大夫,笑道:“风雨交加之夜还硬拉大夫出诊,是我们失礼在先,只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也不得不急三火四地找这一趟,还望大夫别见怪。这些全当诊金,都是大夫您该得的,您就收下,切勿推辞了。”

那大夫没再推脱什么,顺着这话收下了银子,却再三思索后示意苏言跟他到另一边说话。苏言吩咐红桃二人把人安置到车里,便跟着大夫过来了,只见那老大夫眉头依然紧皱着,叹气的声音都快连成一句话了,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夫人……这小娃虽然来历不明,可老朽见他身上多是被人殴打折磨成这样的,倒也不致命,倒是……唉,他身后那处多有损伤……依老朽看,这娃娃,恐是烟花之地逃出来的,夫人若要收留,还望三思而后行啊。”

苏言闻言也皱紧了眉头,低声问道:“大夫的意思是……他是春芳阁里跑出来的?”

老大夫摇了摇头:“春芳阁在肃宁开的,有些年头了,从未有过小倌,老朽也从未见过或是听人提起过。再说南风馆这种东西,在咱们这小城还是不多见,这娃娃怕不是附近哪个大城里跑过来的……总之老朽见夫人也是慈悲心肠,还是查明白的好,也是少惹些麻烦……”

苏言谢过大夫,又让大海打着伞给人好生送回去,见外头雨也差不多要停了,谢过祠堂的下人后便爬上马车一边等大海回来,一边照顾着病号。

虽说路上有些耽搁,可终究不算太晚。顾黎正在饭桌前一边等上菜,一边和顾曜讨论功课,只见红桃进了来,头面上还算干净,只是裙边上沾了些泥水,可见外头风雨大,她们还是淋着些了。

“夫人呢?”

“回老爷,夫人回来时路上捡了个伤重的小童,要安置在合欢堂西边的小厢房里……”

“夫人呢?夫人可有什么闪失?”红桃话还没说完,顾黎听着“伤重”便匆匆往小院去。

“老爷莫急,夫人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也什么事都没有碰到,只是无端地捡了个人回来,夫人要小的先来知会老爷一声,若有不妥,夫人明日再把人送到别处……”

顾黎听这话,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沉沉若有所思,片刻后叹气道:“她怎么……还是如此客套。”随后又接着往合欢堂去了。

合欢堂的西厢房虽说看着小,可里头却是松快,只因着这是苏言过来后看情况有意给红桃留的,连床榻都宽敞的和她那屋的差不多。这孩子放在这床榻上,小小的连一半都占不到,再加上脸上身上那一处处密密麻麻的伤,苏言心里更是可怜这孩子。叫来外头的丫头端盆温水过来,又打发个小厮到张大夫那儿寻些跌打肿痛的药膏,苏言亲自拿了帕子坐在一旁照顾着,想起那老大夫说的南风馆,看这孩子的眼神不自觉地带了些怜爱。

“夫人。”苏言正专注地看着,冷不丁地被顾黎这一声唤回来些神儿。

“你们怎么过来了?”苏言看着顾黎和顾曜,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听红桃说你们不但淋了雨,还捡了人回来,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