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苦咸的风一直在吹,并肩站在船尾的2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酷拉皮卡没有立刻对小乙的话作出回应,当身旁的少女转向他时,只看见他神色肃穆地凝望着漆黑的远方——看不见的海浪正在海风吹拂中声声作响。
“酷拉皮卡。”她忍不住轻柔地唤起少年的注意力,眼见金发少年用伪装的黑眸望过来,心情不由得又沉重了一分。
小乙了个话题。“你是怎么看待妮翁的呢?”有关白天思考过的问题,她在此时换了个方式问出来。
少年大约想不到她为理解他的选择所经历的思考,只是略一想之后便冷静且客观地回答:“这是一份工作。”他如此定义,“即便保护的对象是黑道家族的女儿,我也必须要完成。”
或许是为他的责任心,小乙浅浅地笑了一下,但他们都知道这不是正面回答。
“我没有什么同性朋友。”她看似突然的发言令听到的人顿了一下,尔后隐晦地抿了抿唇角。
少女则开始主动讲起自己和妮翁-诺斯拉认识的经过。起初她只是在机缘巧合下被诺斯拉家族招募为家庭教师,那段时间大约是妮翁突然对绘画产生了一些兴趣。
诺斯拉的房产众多,在她去面试的别墅中悬挂着许许多多神秘而古怪的油画。小乙曾猜测这些画仅是诺斯拉老板的收藏、还是她要教的学生喜欢的作品。老实说里面有一些风格她都还未见过,因为教会学校里是不会展示描绘“地狱”的画面的。
当见到黑道千金本人时,小乙才有些明白了。外型天真可爱的千金大小姐满屋里塞满各式布偶,到处是受宠溺的迹象,她总能收到来自父亲的不同礼物,拥有只要许愿便能得到一切事物的特权——除了得不到自由——无论是父亲还是身边的随从,都会回应她提出的每一个或合理、或任性的要求,因此她至今仍保留着小孩子的童真。
而童真原本就无所谓仁慈或残忍,二者同为人类的天性。
莱特-诺斯拉视女儿为珍宝,准确说是珍视女儿的天赋。“天使的自动笔记”就是妮翁得天赋,她和小乙一样天生带有念能力。只不过小乙只能看到自己的宿命,对别人没什么用处;而附在妮翁身上的念能力能够为任何人占卜,预言近期发生的事情,但从不为自己占卜,因为妮翁相信那样会降低预言的准确性。
“这些话不该由我告诉你,要是被达兹涅知道了可能会把我列入黑名单。”小乙对酷拉皮卡说到,“不过老实说,你在她身边待久了,也总有一天会发现的。因为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黑道里的大佬们都知道,他们都是莱特-诺斯拉的贵客。妮翁的爸爸用这种方式向黑道里的上位者换取地位和生意。”
莱特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知道什么对他是最有利的。
过去曾发生过一件好笑的事,在调查出小乙过去是娅鲁家族的人时,莱特曾很明显地对时年17岁地小乙表露好意,甚至在生日时送了她一条名贵的钻石项链,并暗示想娶她做妮翁的继母。不过在小乙清楚告诉他自己早已被母亲驱逐出门后,诺斯拉虽然没有要回那条项链,那之后还是和家庭教师保持了“礼貌”的距离。
“所以说一定要保护好妮翁哟。”小乙笑了笑,半分认真地(另外半分她选择留一点可能性给人性。)告诉诺斯拉家新来的保镖,“尤其要保护好她的‘右手’。”
风吹散了少年的叹息,“你为什么经历这些却好像不觉得诡异?”为什么她对自己身边的人、事、物都采取全盘接受的态度——这是让他最不能忍受的一点,也是无可奈何之处。
小乙拨了一下沾在唇边的卷发,温柔回答:“有钱有势的人都很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没有意义的‘投资’理当退出,这样类型的故事我都见怪不怪啦。”
道理都很好懂,这就是理性,但让酷拉皮卡想不通的并非她回答的问题。
不过提问的意义也已经不大了,海风使他清醒,酷拉皮卡始终知道自己的敌人是什么人。他无意容忍敌人的朋友成为自己的朋友,因此会和身边的少女保持距离,但也不打算从她这里套取什么想要的消息。
小乙或许从猎人考试时期就总是很配合地帮别人了解自己,甚至不避讳讲家中的私事,但男朋友的事——老实说酷拉皮卡也不是很想从她口中听到——不适合由她透露,酷拉皮卡也没想在复仇的事情上接受熟人的帮助,即便熟人已不可能继续作为同伴。
正想着,并肩站在船尾的女生忽然转向一边打了个喷嚏,虽然声音不大,还是惊动了旁人。
未经思索,他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小乙的肩上,携带体温的丝质里衬接触到如水般微凉的肌肤,少女的心像被火燎了一下。
她就像怕冷似地瑟缩了一下,迷茫了数秒后目光聚焦,才又回头朝身旁的人笑了笑。
“你果然是一位纯正的‘骑士’。”异瞳少女定定地看了一眼他俊美的脸庞,竟用老套的贵族称号来形容他。
她不无羡慕与惆怅地说:“想必由你保护妮翁,她也会像公主一样平安幸福。”
被风吹来面前的长发并少女的香气令他一愣,猛地想起小乙说过类似的话,那还是在她初次向酷拉皮卡和雷欧力介绍自己的右眼时。
——在酷拉皮卡的旁边,她看到自己的宿命就像“被保护的公主一样健康和幸福”。
“哦,对了,有件事可能你还不知道。”她拢着上身的西装,笑容甜美,“其实那时候,我在飞艇上和你搭话前就看出你是男孩子了哟。把你当作女孩子,是故意要引你回答我的!”
说完,小乙的目光分明还停留在酷拉皮卡的表情上,却笑着旋身,最后才转过头去,如同依依不舍。
她身上蓝色的礼服就像被风吹皱的水面,裙摆间有一段白色的风琴百褶,如同海面上的浪花,随着她轻盈地跳上舷梯而滚动,最终尾随她融入派对灯光里。
留在甲板上的酷拉皮卡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然而片刻后他就意识到不妥,板起面孔时已发现了静静站在左舷岗位上的矮矮身影。
旋律目睹了一切,也看到了保镖同事难得一见的笑容,她不知道boss的前任家庭教师与保镖同事有何过往,却是她听到了女孩面向大海时仿佛哭泣的心声,就随口告诉了同样不能融入派对的酷拉皮卡。
从他们的对话来看——抱歉,旋律都听到了——2人之前果然认识,女孩从头至尾的心境变化都可谓随酷拉皮卡而改变,但本该在最终得到呵护时奏响的华彩乐段,心境却忽然倒塌,如同一首多变的赋格曲。
虽然不无优美,但旋律还是皱起了眉,若无意外那女孩离开时的心声是悲吟,但酷拉皮卡若是知道了会理解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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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艇上的派对在天空泛白之前便已曲终人散,客人们回到船上,好在整晚都没有任何人被扔进海里,而真正的主人早早蜷在沙发上瞌睡的像只小猫。
东方既白,小乙随游艇回到港湾边。挥别达兹涅等半年前就认识的“老人”,也挥别新人们,无意叫醒上了车后继续熟睡的黑道千金,小乙沿着海岸独自醒酒。
她不免又目送美丽的金发少年离去,虽然这次他是因为工作随老板和同事离开。倚在栈道上眺望远方时,蓝天与清晨的霞光也未能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她失恋了。小乙默默地想到。将酷拉皮卡的西装外套归还回去时,她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如果她还是安格林的公爵小姐,她或许会想方设法地将这样的少年骑士捆绑在身边,虽然这样做可能太过自私,但她将相应地献上能给的一切换取他“死心塌地”,便是高价买回全世界的火红眼又如何。
但如今的小乙只拥有自己而已,为了“自己”她抛下了身外的一切。而这样的小乙很难再得到任何骑士的心,尤其“骑士”原本就是古老美德中忠诚的代名词。
小乙只是个背叛家世与信仰的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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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不过7点钟,海岸步行街的商户尚未营业,玩具商店的早班店员在进出上货的间隙,意外发现店门口放置的提示牌被人推开。想想收银台的抽屉应该都已锁好,他轻手轻脚地放下货物,急忙向店内寻找,直到看见产品展示区等人高的毛毛熊……身旁的活人。
身穿精致礼服的女人扑在毛熊身上,虽然行为像极了平日常来玩具店光顾的那种客人小鬼,但眼下这位无论身高外形、还是穿着打扮都分明是大人吧?!
“尊敬的客人,我们店还没有开始营业呢,您可以等9点半以后再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形,男店员不禁头疼地想对方该不会是“宿醉”还未清醒。
要不是看她衣着考究,店员才没立即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