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烬的头埋进少女颈窝，声音闷闷地说是一些以前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是他不想说，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祁家的那些事，村里没人不知道，沈娇娇听到的那些流言，七拼八凑之下便是真相。

比如祁烬两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干活，祁大娘对他从开没什么好脸色，非打即骂，还说他爹是被他克死的，多好笑啊，他爹明明是在祁秋出生后去世的，那时候它都两岁半了，要真说克死，那也是祁秋克死的啊，为什么要把所有的罪名都往他身上按。

祁烬以前会委屈，会伤心，后来他慢慢就明白了，这一切只因祁大娘讨厌他而已，讨厌的人，连喝水都是错的。

他仍愿意称呼祁大娘的丈夫为爹，两三岁以前的事情没有记忆，他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样的，但他还记得一幕画面，刚从田里回来的父亲笑着把他举到头顶，那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情。

后来父亲离世，祁家成了他的噩梦来源。

祁大娘厌恶极了他，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分明只是个孩子，祁烬也曾讨好也曾努力，只求在这个家有一席之地，但他终于发现，不管他做什么，都是徒劳，他挣扎过，也痛苦过，最终还是走向放弃。

他十二岁离家，后来一直在军营中度过，从前的记忆随着岁月的流逝模糊，现在，他脑子里对军营的事记得比在桃花村时还多。

桃花村，在回来之前，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沈娇娇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温柔呢喃事，都过去了。”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祁烬对她万分抱歉，她又何尝不是对他万分愧疚呢。

感同身受永远只是一个词，这世上并没有谁真的能与谁感同身受，即便是夫妻也不可以。

在今天之前，祁烬宣泄出来之前，她一直不知道祁家对祁烬的影响这么大，她还以为这些事早就过去了。

童年的阴影对一个人的影响是终身的，就祁烬那个成长环境，他能长成今天这样，没有成为一个杀人狂魔，已经很不容易了。

……

祁秋的事就此过去，大雪一天下的比一天大，村子通往外界的路被积雪堵死，桃花村和杏花村两个村子的人都只能在村子里待一个冬天。

下雪的第二天，沈青竹来到他们家，带来一些制作陷阱的工具，这些东西平常都用在深山里抓捕野兽，哪怕是个成年男子掉进陷阱里一时半会儿也挣脱不掉。

沈青竹一边摆弄陷阱，一边说初给你翻修房子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直接把房子修到我们家附近呢，这隔得远，你这又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是来个歹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嫌弃归嫌弃，手上的动作却比谁都利索。

祁烬不会做这种东西，蹲在一边认认真真地看，沈青竹瞥了他一眼，忍不住挑剔不会做？你们打仗的时候不用弄陷阱吗？”

祁烬抬头看他，认真地说。挖一个大坑，或者借助沼泽、河流，目标最小为一千人。”

沈青竹…”

他看看祁烬，又看看手下刚做好的只能容纳一人的小陷阱，突然有一种被比下去的感觉。

他手脚利索，两三下就弄好了两个陷阱，前院摆一个，后门摆一个，主要为了防某些不法之徒，这不法之徒可能是趁着冬天大家都懒散的时候四处逃窜的流匪，也可能是村民。

整个冬天那么长，家里粮食贮藏的多的能挨过去，贮藏的少的呢，活生生饿死？人在极度饥饿之下，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杀人抢粮这事儿，桃花村前年就发生过一回。

沈青竹站在院子里，东瞅瞅西瞅瞅，还是觉得不安全，“要不你俩都回去住算了。”

沈娇娇十分无奈，“哥，我这都嫁出去了，带着相公回娘家住，等来年开春，那些个嘴碎的指不定怎么编排祁烬。”

沈青竹瞥了祁烬一眼，满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说就说吧，这小子莫不是还敢记在心上？”

祁烬不会把他们说的话当回事。”

沈娇娇失笑，就沈青竹那话，换个心思敏感的，指不定多记仇，也就祁烬不当回事儿。

沈青竹来住吧，你看祁烬都同意了。”

沈娇娇还是拒绝了。

她不想听到任何人说祁烬的坏话。

沈青竹无奈，只好依她，把带来的陷阱工具都收拾好，扛在肩上，扭头冲她说回来吃饭吧，今天你嫂子包饺子。”

“好。”沈娇娇应了一声，连忙拉着祁烬跑进厨房里，拿出一个小篮子，往里面装了十五个鸡蛋。

“这几天我们一直忙着自己的事，都没空去看嫂子，我实在对不住她。”

沈娇娇前世生过孩子，哪怕是她这样乐观的人也体验过产后抑郁的痛苦，她只是有一点轻微的症状，仅仅只是因为祁先生总是工作到很晚才回家，她就受不了爆发了。

说她娇气也好矫情也好，总之沈娇娇挺心疼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听说阿秀的娘家在很远的地方，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也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人，月子里只有婆家的人能照顾她，可婆媳间始终是有一点隔阂的，沈青竹又是个瞧不懂眼神的，阿秀惯会把事儿装在心里，沈娇娇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她是会产后抑郁的那类人。

祁烬接过装鸡蛋的篮子，在屋里拿了一把油纸伞，以防路上突然下雪。

所幸一路上都挺幸运，老天爷却在他们前脚刚跨进门槛的时候落雪，沈娇娇笑意盈盈们真是太幸运啦！”

季平芳刚从厨房出来就听见这话，手里还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汤药，回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骂道不赶紧进屋，搁那淋雪哪？”

鸡汤浓郁的香味飘进鼻子里，沈娇娇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拉着祁烬连忙跑进屋子里。

屋子里放了碳火盆，一进来全身都暖，一家人挤在屋子里头，沈青竹最后一个进来，手里拿着一碗调好的蘸料，头发上飘了几点白色的雪花，格外醒目。

他一进来，连忙关上房门，季平芳挑燃灯芯，火舌“噗呲”一声冒起来，摇摇晃晃一阵，慢慢捋直。

饭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最中间是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鸡汤，酱香鸭、凉拌豆腐皮、烤鱼、煎饺、油焖大虾、还有一小碟解闷儿用的酸萝卜。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沈季先动筷子，他吃了一口以后其余人才跟着吃。

沈娇娇仰头张望了一圈，拿胳膊肘抵了抵旁边的沈青竹，“嫂子呢？”

沈青竹夹了一块煎饺，放进蘸料盘里裹上汁水，送进沈娇娇碗里，“你嫂子包的饺子可好吃了，赶紧尝尝。她在里屋看孩子，你放心，好东西专门给她留了一碗。”

沈娇娇咬了一口，饺子皮酥脆，一咬开，里面的馅儿和外面的蘸料和在一起，好吃的不行。

她两口解决掉一个饺子，一边吃一边问孩子带出来一起吃不行吗？”

“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啊。”季平芳给沈娇娇盛了一碗汤，忍不住嘴碎，“刚才我都说了，让她抱着孩子一起出来吃，她就不听，我能咋滴。”

语气中，隐隐含着一股怨气。

婆婆毕竟不是妈。季平芳出于好意让阿秀出来吃，阿秀倔，不肯，季平芳自然不开心。

沈娇娇接过汤碗，长长吐了一口气。

看来家里的婆媳问题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季平芳是个心大的，她今儿抱怨，明天或许就忘了，但阿秀不是，阿秀一向喜欢藏着事儿，更不要说刚生完孩子，心思敏感着，季平芳这一番话，她听了指不定多伤心。

沈娇娇舀了一勺子汤喝，大概天底下的妈妈都自带炖汤技能，季平芳煮的鸡汤格外好喝，加了红枣山药枸杞，肉都炖烂了，一戳就从骨头上脱落。

“我给嫂子带了一篮子鸡蛋来，等会儿娘你给嫂子煮碗糖水蛋呗。”

季平芳皱了皱眉，满脸的不赞同，“家里又不是没鸡蛋，谁要你的？”

沈娇娇子给哥生了个姑娘，她那么辛苦，我个做妹妹的，自然也要有点表示。前阵子太忙了，没来得及过来看嫂子，我一直挺内疚的。”

季平芳这话说的，一家人哪有什么内疚不内疚的。”

沈娇娇喝完一碗鸡汤，又盛了一碗，特地夹了根鸡腿，季平芳见状，连忙又给她夹了个鸡翅膀，生怕自己闺女吃不到好的。

沈娇娇嘴角一抽，端着鸡汤站起身去看看嫂子。”

季平芳的脸色下一秒就黑了。

她还以为是沈娇娇想吃，还特地夹肉，结果……

沈青竹往嘴里送了一口饭，“等一下。”他连忙拿自己的碗夹了些好吃的，一骨碌塞进沈娇娇手里，“一块儿拿去，你们女孩子家好说话，你嫂子最近胃口一直不怎么好。”

季平芳看在眼里，一撇嘴，看样子有一堆吐槽的话要讲，沈季面不改色给她夹了一块鱼肉，“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季平芳翻了个白眼，夹起鱼肉往嘴里塞，到底是没说什么。

……

“嫂子。”

冬天的房门总是挂着一层厚厚的帘子抵御寒气，沈娇娇掀开帘子一角往里看，“我可以进来吗？”

大约是门窗紧闭不通风的原因，屋子里不仅暖烘烘的，还有一股奶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