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庆王早已不见了人影,左右手剑同样见不着人,周为水一人在花廊走了几十个来回,看到老仆,老仆手上拎着一桶水,要去浇花,周为水连忙赶上去接过水桶,“我帮您。”
老仆也不推脱,就近坐在一个石墩上,注视着周为水忙来忙去的背影。
阳光洒在花丛上,透过间隙渗进地上。青石地面一尘不染,连一片落叶都不停留。暖阳洒在表面,融化了些青石原本的冰冷。
周为水从头顶的花伞,看到花栅栏,再到地面,每朵花每片叶子都完好无损,显然那些残次品早就被人挑了去。浇花之际,余光落在老仆身上,“老人家,可有时间与我闲聊几句,我实在闷得慌。”
“求之不得啊,平日里很少有人能跟老婆子说上几句的。”
老仆呵呵地笑着,她面容慈善,顶着一头花白厚重的盘发,发间别着一根木簪。总体来看,偏为富态。她眼睛不大,一笑便眯成了一条缝,眉毛淡到不仔细看差点以为没有。额头上三道细长的横纹,两边脸颊呈松弛下坠之态,连着一双大耳垂,以及时常下压的嘴唇。嘴唇很薄,泛白,时而发紫。体态偏胖,慢吞吞地走路,稍一快些,便会上气不接下气。
“您来庆王府多久了?”
老仆微微眯眼,向南边望去,抿了抿嘴,道:“我曾是宫里的嬷嬷,照顾庆王日常生活,后来他来了西边,我也就跟着来了。他倒是说让我留在宫中安享晚年,但毕竟是我照看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呀,哪舍得呢!”
“嗯,这确实是。”周为水余光扫向一朵花,“这个花廊如此精致,得是专人打理吧?”
“这是庆王亲自打理的。”
庆王亲自做苦力?周为水不由大吃一惊,转念想到王妃之事,大抵了解了些表层,几分惋惜地问道:“是因为庆王妃的缘故?”
“是啊,这个世上,除了王妃没人能让他这般了。”老仆低头盯着脚下的青石,“从前王妃喜欢青石,庆王便夜以继日地带人去山中开采,在山中遇到野兽,差点没能回来。”
她抬起头,不经意间瞥见了周为水好奇的眼神,向她会心一笑,便继续道:“庆王同王妃于旧都相识,成婚后不久,先帝驾崩,太子即位,而后庆王被遣到西关。当年过年,皇帝特地命人送来一壶美酒,说是北漠进贡,让远在天边的皇兄也尝尝。庆王没喝,王妃喝了,死了……”
老仆的口吻平淡如水,听者同样云淡风轻,而对当局者来说,却是肝肠寸断痛苦不堪。
“是皇上要杀庆王?”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哪能乱说呢?”老仆嘴角约略上扬,仿佛连嘲笑都不屑,“消息传到都城,皇帝勃然大怒,放言势必要找出谋害庆王的乱臣贼子,后来确实交出来了一个人,那人便是送酒人其一,是庆王原府中的一个侍卫,他说是因为庆王曾经冷眼待他,便积怨于心多时,终于等到了这次机会。”
周为水不知该说什么,伸手轻捻着身边的花瓣,没用力花瓣却飘落下来,她连忙弯腰捡起,低头时发现眼前有一双脚,抬头一看,果然是庆王。
庆王向老仆一摆手,老仆知趣地退下了。
他手上提了个竹篓,竹篓边沿搭了一块丝绢手帕,白的透亮。他用手绢放在手上,透过手绢去摘残败的花瓣。
“周姑娘见笑了,本王只不过是日子过得太过悠闲了,闲到觉得活在世上没有意义,才来剪花消磨时间的。”他顿了顿,“别听香姨胡说八道,什么王妃,人都不在了,若非本王自己喜欢,费尽心思整护这道花廊有何意义?”
“庆王好雅兴,我本不该说扫兴的话,只是我实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周为水从石墩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道:“庆王打算何时放我离去?”
“刚来就要走,岂不是间接说明本王招待不周了?”
“您真的严重了,我一山野丫头,吃饱穿暖行动自在就是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实在不敢苛求其他,”周为水不以为意,话音忽而沉下来,“更别说什么权力与富贵了。”
庆王自动过滤掉重点,“你这个年纪,说出‘一辈子’这样的词,未免太早了些?”
周为水不慢不紧地反驳道:“不早,谁能算到自己能活到多大的岁数?您说是不是?”
庆王走过周为水身旁,悄然摘下方才掉了花瓣的花,目不斜视地将其丢进竹篓里,“是啊,就像这花,开得再娇艳可人,也逃不过被人一手碾碎的命运,这叫绝对的强大。”
“庆王可真不会怜香惜玉,”周为水手指在身侧轻轻一弹,花瓣从竹篓里飘出,在空中打了几转,晃晃悠悠地落到一片叶子上。“这花开得如此娇艳可人,一个正常人又怎么忍心去碾?”
“看了今晚的戏,明日便放你离去。”庆王凶恶地瞟了她一看,一时竟无话辩驳,只能暗自吃了这哑巴亏,习惯性地一甩长袖,将手背在身后,仰头阔步离去。
周为水目送他走开,不由地想: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了。
整个下午,只听前院匆忙急促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时而传出一声笨重的碰撞声,还夹杂着管事儿的训下人的打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