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相余自知来者不善,本以为黑衣女人不好对付,却怎么也料想不到那位他根本不愿意给一个眼神的红衣小丫头偷走了倚寒剑,更不会想到顾家明明绝后了,时至今日还有人能使出断水剑。
断水剑对他筑家来说是奇耻大辱,他连滚带爬地赶到祠堂,弯腰要去移走横挡在面前的大梁,没把粮挪开,自己却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他顺势往后一仰,不管不顾白的如雪的衣衫和黑得发亮的头发,四岔八样地躺在地上,眼睛缓缓闭上,一滴不争气的泪从眼角挣扎着滴出来。
他脑子里闪出半年前的场景——
一个月明风清的半夜,他正从祠堂出来,后脚尚在祠堂里面,就被一人抵住了脖子,随即而来的是一阵软绵绵的无力感,他被人当作牲口似的支配着。
“倚寒剑在哪?”只听那人冷冰冰地问道。
他先是选择闭嘴,当他看到筑明月被小鸡似的拎出来,他选择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在……在灵位后。”
“谁的灵位?”
筑相余想了想,“筑青霰的。”
“哦?”
他再次一言不发,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撒谎,眼睁睁地见倚寒剑被拿走。
那人临走前对他说了一句,“借倚寒剑一用,三日之内归还。”
筑相余本是觉得此人是来消遣他,哪有这么明目张胆地“借剑”?三日之后,同个时辰,倚寒剑果然如期送至。
筑相余:“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无名小卒一枚,就不劳筑双剑记挂了。”他临走前回头还是说了,“姓唐。”
“姓唐,姓唐……”筑相余猛然坐起,“有谁姓唐呢?”
筑相余在脑子里搜寻着现今东西南北的家族门派,也没能想到哪个姓唐的。但他的实力,必然不是无名小卒。如今两个气势汹汹明显是来寻仇的,只怕这位姓唐的,拿倚寒剑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筑明月渐渐醒来,扶着肿成包子的头,一转头就看到她爹哭丧着脸坐在地上。她爬起来跑进去,瞧见筑相余目光中的矛盾,悄声地道:“爹,倚寒剑真的被抢走了……”
筑相余点了两下头,也不说话,筑明月见着着急,扑通跪在列祖列宗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转向她爹,“爹,我们去找姑奶奶帮忙。”
筑相余立马变脸,先前那张哭丧脸全然不见,他站起来甩开筑明月,开始一丝不苟地整理他的衣衫和头发,直到筑明月再次说话,“我们去找姑奶奶帮忙。”
“你说什么?”筑相余发了疯似的指着角落里的被砸碎了的灵位,“筑青如早就死了,你要去找她的魂来帮忙?”
筑明月冷笑了一声,慢慢悠悠地晃到门口,“上一辈的恩怨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知道现在使的双剑,那是青如姑奶奶一手改进的,你一边说着筑青如是筑家的罪人,一边却用着她的剑法,这又是个什么理?爹,嗯?”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筑相余巴掌举过了头顶,筑明月的脸迎了上去。
她将衣领往中间拽了拽,“您呐,这么多年来也没干过什么正事,除了把头发梳得油光焕发,就是把衣服洗得一尘不染,可这有什么用呢?到头来,倚寒剑还不是让人抢去了?”
“哼,”筑相余收回巴掌,“你不也打不过那个红衣丫头吗?”
“那不是拜您所赐吗?我受够了!”筑明月走回自己的房中,随便收拾了一些东西,一声不响地走了。
筑相余:“你今天走出这扇门,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她停下来,朝门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发丝和裙摆随着枯死的枝头摆动,背后的筑家大门越来越小,直至筑明月回头看去,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一个黑点。
一人高的苦竹扎成一扇小门和一圈栅栏一起包围着一间木屋,竹门半掩着,即使关严实了,这门也没多大用,稍稍一阵大风就能将其吹倒,这扇门下的土地已经陷进去一小块,看来是门很久没被动过。
门后是一个极小的院子,小到多站几个人转身都会撞上。院中有一个竹子扎成的几层花架,不过也就只有最上面一层摆着一小株白梅,两三朵开得正孤单,两三个花苞悄悄地探出头,还有几片花瓣躺在泥土里。
木屋门前挂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面空空如也,一个蜘蛛在上面结了一张大网,似乎在控制住了大局后,得意洋洋地躺在自己的家里高枕无忧。
忽然,屋门开出了一道缝,一只眼睛出现在门缝里,随即屋门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人站在门中间。她的白发已经过腰,肆意地散在背后,不曾打理的头发有的地方打了结,看上去像是炸开了一般,连整个人都显得疯疯癫癫的。她的眼睛藏在头发后,从发丝的间隙往外看,看到门外正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背后背着双剑,恭恭敬敬地跪在门外。
“晚辈筑明月,前来叩拜姑奶奶。”
筑青如撩开搭在脸前的白发,将一双眼睛露出来,探出头眯着眼睛盯了她一会,随手拿起搭在门边的拐杖,一步一戳地走向筑明月。
“你叫我姑奶奶?”她伸手抚着筑明月的脸颊,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手稍微用力抵住,筑明月抬起头正对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