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扎罕转身,回头看向那少年。
那少年已距离他越来越近,就在三丈之外。
由三十丈到三丈。
是距离,也是生死。
生死加身,在大巫师心念决断之间。
大巫师身死,心念破碎,风刃成为虚无,他便跨过生死。
现在,轮到他了。
白雪飘零,落日停留在斜西长空,昏黄色的光彩线条在大地汇聚。
他背对落日,骑在马上,身前落出一道冗长的黑影。
黑影就像是一条长线,孤傲地矗立着。
线的两端,是两个人。
也是生死。
邬扎罕的脸上蒙上一层阴影,迟迟不散。
他看着那少年行步在风雪之中,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弱,但却投下了阴影罩在他身上。
那是死亡的阴影。
邬扎罕沉默,张弓搭箭拈弦。
弓是铁弓,箭是铁箭,弦是八股虎筋弦。
他的手握的极稳,面色平静,铁弓没有一丝颤抖,箭与弦拈在指间。
铁箭很重,威力却是极大,自霸道羽箭大成之后,他极少用过铁箭。
只用过一次。
但那一次,铁箭被人接住。
心间不自主地再次想起那个人,他的喉间微涩,手臂上的力道不禁再次提升。
这是他第二次用铁箭,手很稳,心境却有些不稳。
心不稳,箭便没了力道,如何霸道?
大巫师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邬扎罕鬓角渗出几滴汗,臂上力道再次加大。
那少年手执一面盾牌,脸色微微苍白,步若疾风,越来越快。
距离更近,阴影更甚。
臂上有青筋显出,两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一丝。
那连立在两人之间的影线突然有些倾斜,一道细微声响从邬扎罕手中传出。
铁箭仍在弓上,没有发动。
便不是破风声响。
只是弦断了。
他为了追寻力道,继而霸道,臂上力量接连提升,却忽视了弓的张力,铁弓难受负荷,八股虎筋弦从中断开。
邬扎罕的脸上出现一道血痕。很深,很锋利。
弓弦断开的时候,其中一截弹在了他的脸上。
像是有雷霆在耳边炸开,邬扎罕惊呼一声,再难沉默。
铁箭坠落在地,他手执缰绳,调转马头,与大军背道疾驰,想要逃离这片战场。
弓弦既断,邬扎罕的骄傲滴水不存。
座下乌驹黑漆漆的眼睛中有极大恐惧在其间生息,平日高高昂起的头颅此刻垂的有些低。
就像它身上的主人一般。
但它的速度仍旧很快,像是一道黑色流光,疾奔若飞。
骄傲或许是强大的动力,但不该是根源,否则,脱下这层外衣,便只是一只孱弱的羔羊。
马上的邬扎罕想起大巫师的死,想起那身宽大的黑袍,想起那股断开的弓弦,突然有些绝望地承认一件事。
他的骄傲,的确是强大的根源。
但这根源并不源于他,也不源于箭。
而是源于那个始终站立在他身后的人。
于是,他不再骄傲。
没法骄傲。
因为那个人已死。
————
陆青枫停下脚步,站在乱马群前,看着消失在眼前的邬扎罕,神情微凝。
身后的敌兵渐渐拢了过来。
他突然笑出一声,带着愉悦情绪,对此感到很满意。
一路踏过来,所为的便是如此。
身后一地残尸,遍地血水。
敌军阵型已乱,从中央被硬生生地撕开一道口子,此刻虽在慢慢填积,却已改变不了什么。
他的目光快速掠向远处,看着那个穿着深黑色皮袍的高大身影,看着他在看向自己,无声地说了句话。
然后他翻身上马。
盾牌重重砸在马臀上,战马吃痛,碾在雪地上的弯曲后蹄突然高高弹起,连人带马跃向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