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二十四年正月十八,这对于整个大魏的人来说,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大魏有三百余年的历史,每一代朝堂都有无数的大人物在其中翻云覆雨,每一代也有无数的名将权臣叱咤风云。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人,有这位那么的风光,那么的不可一世。
半雪城的街道上挂满了素纱,黑白两色成了半雪城的主色调。
文武百官皆换上素服,皇家到百姓,百日内不允许有婚嫁宴会,必须服丧致礼。
明明是初春的日子,整个半雪城却一片凄然。
七日前前任兵部尚书林煜文病逝于林府,神宗皇帝下令赐谥号正武公,谥号一出便引起百官哗然。从大魏开过至今,还没有哪个大臣有过如此尊崇的谥号。即便老尚书林煜文有平乱扶龙之功,当不起如此谥号。
不过神宗皇帝当朝大怒,下令处治了几个叫嚣的最厉害的官员后,生生把这谥号定了下来。
当老太爷的灵柩从林府抬出的时候,文武百官才猛然发现,抬棺的八人中,除了以兵部尚书臧定远老爷子为首的各位头头外和老太爷的独子林旭外,竟然还有太子和二皇子。
百官惊骇,此刻他们才忽然惊觉老太爷在神宗皇帝心中的地位。那些和老太爷向来不对路的官员,此刻更是浑身冷汗。
苏冉勋站在道左,跟着百官相送。在他旁边站着的是南院巡察使云河。苏冉勋看了看左右,这才低声道:“那位没来?”
云河苦笑,低声道:“不肯来。”
苏冉勋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情他自然很清楚,那时候他年岁谈不上多小,但也不算太大。对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公主殿下,自然也有些遐想。后来听说公主殿下被西北来的蛮子给霸占了,也曾义愤填膺想要做点什么,不过最终为了家族都忍了下来。
后来慢慢的,朝政恢复正常,天下恢复太平,这心思也就淡了。之后官位渐高,也越发的知道了其中内幕。原来所谓的被西北蛮子霸占了,也并非全是霸占,其中竟然还有神宗皇帝的安排。
牵扯到了皇室内部,苏冉勋这种世代做京官的,自然就更谈不上什么怨恨了,怨怼倒是有几分,不过也不是针对那西北来的蛮子。
到现在回想起来,剩下的只有叹息。
“有通知甲帐城那位吗?”苏冉勋问道。
云河轻叹了口气,道:“已经通过密信渠道发加急文书过去,不过一定是赶不到了。”
苏冉勋也是叹了口气:“就希望那小子不要太冲动,现在可是老尚书好不容易换来的局面。”
云河轻轻摇头:“我倒是不怕安之冲动,我怕的是有些人会在这之后更肆无忌惮。”
苏冉勋惊骇地看着云河:“你……南院有收到什么消息?”
云河没有回答,只是微闭着眼帘沉默不语。
……
皇宫深处,一众嫔妃公主身着素服,安静地站在花圃旁。在花圃中央,便是一身白色长衫的神宗皇帝。
在他面前摆着一张小桌子,他坐在桌子的一端,而另一端放着一个小蒲团,却是空无一人。
神宗皇帝黯然,眉宇间带着几分伤感。
良久,他才轻叹一口气,举起酒杯朝着那空空的蒲团示意了一下:“君臣三十年,恩怨交缠无以言表,唯有杯中酒相送。”
……
白马驿外三十里,一座雄壮的军营矗立在草原上。在军营四周飘扬着无数军旗,军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李”字。
一袭快马狂奔冲入军营,没有任何停留直奔中军大帐。
“将军,前任兵部尚书林煜文,病逝于半雪城!”
李儒阁正端坐在桌前,面色严肃地看着公文。一听这消息,饶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是神色一滞。良久才微闭着双眼,长叹了一口气。
帐中将领皆屏住呼吸,不敢弄出半点声响。
片刻后,李儒阁缓缓道:“屯兵白马驿外已经年于,不曾和西晋方面一战。传令下去,三军整备,攻打白马关。”
而就在白马关西侧的甲帐城,上官蓉倚着窗沿站在窗前,忽然伸出手,就见一只信鸽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信鸽脚下缠绕着一卷白纸,白纸外围能清晰可见三道红色的划线,上官蓉见了轻轻皱了皱眉头。
“三道划线,这是十万火急传书,国内发生了什么事?”上官蓉喃喃自语道。
当她把白纸打开,看清里面的内容后,原本还略显淡定的脸上顿时失色。不敢又丝毫犹豫,快步奔向后院。
此刻的林安之正在后院里,手持白子端坐在棋枰前。在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位面容英俊的锦衣公子。在这锦衣公子旁边,则是一名面容姣好巧笑倩兮的侍女。
“我说安之啊,你这可是一招险棋啊,一不留神便被绞了大龙,到时候便是万劫不复,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锦衣公子笑眯眯地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世子也知道这是险棋,为何还要来这里?就不怕一会儿西晋兵马就打过来,把咱们给一锅端了?”
这锦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北越定南王世子李玄嵇。在他旁边站着的娇媚侍女,自然是向来和他形影不离的侍女晏月。
李玄嵇嘿笑:“论贪生怕死,咱们兄弟怕是半斤八两,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林安之失笑摇头,正准备说话,忽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安之抬头望去,就见双眼通红的上官蓉踉跄着奔了进来。
“少爷,有急报!”
看到上官蓉的神情,林安之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他猛地站起身来,也顾不得把身前的棋枰弄翻,大步到了上官蓉面前。
上官蓉跪伏在地,双手把那密信递了上去。
看着那上面加有三道红色划线的密信,林安之轻轻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这才打开。
密信内容很简单,但对林安之来说却仿佛是晴天霹雳。
神宗二十四年正月十一,前兵部尚书林煜文病逝林府,谥号正武公。
……
林安之已经在房间里呆了一整天,不言不语不吃不喝,整个人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那里。
房门紧闭,便是祝霁月过来敲门,他也没有打开。
爷爷,怎么忽然就病逝了?
这个问题一直在林安之脑海里纠缠着。
老太爷的身体一直不好,这点林安之是知道的。但过去二十来年,他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这二十多年来,不都这么过来了吗?怎么会忽然就病逝了?
林安之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想不明白。
他一直觉得老太爷还在等着他,等着他某日回到林府,之后娶上几房娇妻美眷,再生一大堆的胖小子。那时候,老太爷多半会一边抱着曾孙子,一边笑骂着臭小子挺行嘛。
那就像真实发生过,或者说一定会发生的,那画面甚至已经在林安之的脑海里浮现过无数次。
但是老太爷,怎么忽然就病逝了?
时间过了一整天,那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
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从亲近的祝霁月、上官蓉、张扬等,一直到军中大将蒲兰天他们,一个个都忧心忡忡。见着林安之,张扬第一个扑了上来。
“少爷,您总算出来了!”张扬哭叫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目光落在祝霁月脸上。祝霁月眼眶也是略微泛红,当年如果没有老太爷的认可,她祝霁月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我要回半雪城一趟。”林安之说道。
众将领都是面面相觑,但此刻却没有人任何人敢说一个不字。
病逝的不是别人,而是那座老宅子里的老太爷。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要挑出那么一个,且只有一个可以让林安之毫无保留信任的人,那么必然是老太爷。即便是知道自己身世后,这种信任也没有任何变化。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祝霁月身上,此时此刻,或许唯一能劝说林安之两句的,就只有她了。
“甲帐城怎么办?”祝霁月深深地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缓缓道:“这一整个冬季白马关派兵攻打我们十余次,每次都不讨好,这临近的两次进攻能明显的感觉到他们的疲软。而且开春后,白马驿那边也会加强攻势,让白马关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我不会离开太久,处理完爷爷的事情就马上回来。”
话说到了这里,便是没有回转的余地。
林安之想了想,道:“霁月跟我一起回去……”说着微微一顿,“顺便见见爷爷。”
祝霁月眼皮微跳,明知道此刻不该有欢喜的反应,但心头仍是忍不住泛起一抹欣喜。
“好。”
祝霁月点头应道。
“此处防务暂交友徐宇负责,一应军政事物都由你全权负责。”林安之说道。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便是徐宇自己也是呆滞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