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环视一周,才洋洋得意的解释说:“我听我爸说过,能想到去外面,就是开窍了。我爸还说,人啊,就得走出去见识见识,窝在村里,就不知道外面的大世界是海阔天空。”
听见柱子这样一说,几个孩子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没错。大家过的都是一样的生活,但是没有人对现实产生不满的想法,大家都是习以为常。没想到这个和自己一起玩泥巴的柱子,能说除这么深奥的道理来。
柱子的爸爸早年跟着行脚商闯荡过江湖,后来腿上受伤,行动不便才回家来。常常给柱子吹嘘自己过去的光荣经历。所以,这些孩子中,柱子是最见多识广的。
谢晋元闻言却垂头丧气。说道:“我也知道出去的好。但是我出不去啊。出门做生意的人都用熟人当伙计,我家几辈子都是种地的,没有熟人,人家不要我。报名参军去吧,解放军也不来村里征兵了。我自己找过一次,人家嫌我小,把我赶回来了。我对外面是两眼一抹黑,没有办法一个人出去闯荡啊。”
柱子说:“晋元哥,其实还有一条路。现在解放军在前线打仗,有很多人都去送粮队支援前线,咱村不是也去了人吗?”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咱村的送粮队早就走了一个多月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等到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谢晋元摇摇头,神情十分沮丧。
片刻之后,他转而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既然现在没机会,多想无益。
“算了,不说这些了。走,咱们藏猫猫去。”他振奋精神,手一挥,说道。
“哇,太嗨了!”一群孩子欢呼一声,围在谢晋元身边。
牢骚归牢骚,地里的活儿还是要干的。第二天,谢晋元扛起锄头下地去了。
少年烈日下挥汗如雨。他在闷头干到半下午的时候,抬头望望还没有锄完的大片田地,烦躁的情绪又在心中爆发了。锄地,锄地!这样的生活何时才是个头!
就在这个时候,他一抬头,看见在不远处的大路上,出现了滚滚烟尘,这是支前的民工队伍在赶路。忽然间,他心里有个东西被触动了。他一把抓下头上的草帽狠狠的摔下,怒气冲冲的喊了一声:“不干了!老子不干了!”
说完,他扔下锄头,朝着大路上烟尘方向,飞快的跑掉了。
这里的男汉子从小就是这样。脾气一上来,就什么都不管了。谢晋元自己也不知道,这一个脾气是从何而来,他更没有意识到这次摔耙子,对自己一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如果没有这一摔,他的这一辈子,只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是一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土地里刨食的普通农民。他这一摔,摔出一个崭新的未来。就如同大河里一条普通的鲤鱼,向着龙门奋力的一跃,进入了一个新天地。
田地中远处一个老人看见他跑了,摇摇头,叹气说:“唉。又走了一个。村里这下一个后生都没有了。”
日薄西山,田地里劳作的人纷纷收工回家,空旷的田野里只剩下一片寂静。忽然,从村子里急匆匆的走出来一个大娘。她快步来到自己家的田地里,在少年离开的地方四下张望了一阵,然后捡起草帽和锄头返回家里。一边走剖还一边念念叨叨:
“这个二孩儿,脾气真倔。不想下地就跟娘说啊,怎么就一声不吭的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孩子出门的时候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这下子可怎么好?”
谢晋元的娘姓孔,是一个非常贤惠的农家妇女。据说是曲阜孔家开枝散叶嫁后到这里的。按照这里的习俗,被村里人称谢大娘。丈夫是个很本分的人,前些年在枣庄煤矿挖煤,被日本人当做游击队抓捕,死在的监狱里。她独自一人拉扯着三个孩子生活。好不容易两个大儿子拉扯大。大儿子谢晋才原先也在家里务农,后来谢晋元能够下地干活之后,他就在县里跟人学做生意。谢大娘带着小闺女操持家务,喂猪养鸡,
今天,她做好晚饭,看见天快黑了,下地的人都已经回来了,唯独不见自己家里的二儿子回家吃饭,于是就找到一起在地里干活的人询问,这才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摔掉锄头跑了。她急忙来到自家的地里,果然,只看见锄头和草帽,不见人影。
知子莫如母。她早就这个二孩的心有点野,以前就流露过不愿意呆在村里的意思,不过因为年龄小,一直没有机会。现在终于忍不住离家出走了。
要是放在现在,家里的孩子跑丢了,可是一件天大的事儿,警察也要立案调查的。可是在当时,经过多年兵荒马乱,人口失踪已经是很普遍的事情,能够一家团聚反而是很稀罕的。更何况,在这个战乱时代,人们已经见惯了生死离别,有了很强的抵抗力。所以老谢家少了一个后生,村里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即使谢晋元的娘,虽然对他的离家出走不满意,但是也没有感到十分惶恐不安。村里在外面讨生活的人多的去了,指不定谁哪天就会回来。
但是村里的孩子们还是在意谢晋元离开的。因为谢晋元是孩子王。
那个年代,村里还没有学堂,这些孩子都不上学,当然也不用写作业,于是就有大把的时间玩耍。这些精力旺盛的孩子是想极其单纯,整天跟着这个晋元哥哥的屁股后面,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野地撵兔子,爬高上低,疯玩的很开心。
忽然间,听说晋元大哥一言不发的抛下他们走了,孩子们不禁沮丧起来。有个孩子抱怨道:“柱子,都怨你。要不是你说那样的话,晋元哥也不会离开。”
这个叫柱子的男孩子说:“这怎么能怨我呢?是他自己要走的。”
翘家是谢晋元自己的主意,但是和柱子的话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