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妃听到这话,不由得心头一动,银牙一咬,面上露出一丝决绝,可这神情很快便转为灰败,喃喃道:“罢了,真说了又怎样,陛下只要瞧着她那张脸,便跟失了魂似的。”
桓玄意味深长:“是啊,知道了又怎样,所以臣起初就说了,还是不知为好。”
桓妃不忿,还要争辩什么,桓玄摆了摆手打断她:“臣要是娘娘,早早便识趣地寻个清幽之地清修去了,也许还能多活上几年。”
桓妃身体一震,似是被他的话语所触动,竟如木桩一样立在地上。
太元十九年四月,建康内外都有传闻,病了多年的桓妃上表陈情一心向佛,愿去发修行。皇帝有感桓妃的诚心,下旨在城中修建简静寺,亲封其为寺主,改号妙音尼,领徒众百余人。
太元二十年七月,拓跋氏于参合陂之战中大败慕容垂,燕人被俘四万余人,却被拓跋珪杀尽。建康繁华惯了,早听不见战争的鼓声,看不到北地的硝烟。这消息传来,如同投入湖心的一粒石子,甚至未激起多少涟漪。
等到了秋凉的时候,一日午后,有人把消息传到承明殿,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慕容垂败死,其族尽灭。”刚刚伺候皇帝用过膳的张贵人站在一旁,脸色霎时雪白。
皇帝无意窥见了她的神情,奇道:“怎么,爱妃识得慕容族中之人?”
张贵人忙跪下道:“臣妾不识。只是听说死了这么多人,难免有些不适。”
皇帝笑了笑,望向她的眼神愈发柔和,随口道:“爱妃倒这样胆小。”
张贵人回到寝宫,心里仍突突地跳个不停。她反复回想着那句话,一时竟泪流满面。氐人都恨慕容垂,认为是他害得大秦国破家亡,父兄尽皆惨死。可她始终记得,在小的时候,舅舅抱着她,唤她阿宝。在母亲死后,也是舅舅护着她,让她享受金尊玉贵的生活,在宫中不受人欺侮。
慕容垂败死,其族尽灭,短短几个字却如洪钟一般,重重地撞击着她的心口,让她快要在皇帝面前露出马脚。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却还是忍不住想,舅舅死了,表哥死了,那个人……也死了吗?哪怕到了最后,父皇兵败的时候,父皇拿着刀,把哥哥姐姐们都杀死了,她总记得父皇最后拿着刀站在她面前的场景。刀在滴血,父皇望着她的神情那么陌生:“阿宝,别怪爹爹,要怪就怪你生在帝王家吧。”父皇举起了刀,她惊叫着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推开了父皇,一把抱起她夺路而逃。
她听到父皇倒地的声音,她惊恐地睁开眼,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是倭奴。她又惊又喜,叫道:“倭奴,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少年抿着唇,不耐烦地道:“别叫我倭奴,我是慕容暐!”
阿暐,是阿暐。她喃喃地默念着他的名字,其实她早已念过千百遍,却始终不敢唤出声来。
往事如烟,在她脑中不断回现。
死了,如今他们都死了,所有慕容家的人都死了。
她身上到底流着慕容氏的血,她低着头,眼中早已蓄满了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来,目光瞥到门边。等她看清那东西,那一瞬她的心跳都慢了一拍,那是一只洁白的牙牌,正是她从前惯用的。此刻牙牌面朝上,正中是金丝缕出的“平安”二字,却好似在昭告着耐人寻味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