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梅心惊破(2 / 2)

乌衣巷 知夏 5203 字 2020-08-13

桓妃却火上浇油:“皇后娘娘最是守礼的人,如此坚持,该是有缘故的吧。”

娀英置身度外,默默与云嫔二人跪在角落里,只看这几人你来我往,暗藏机锋。

“本宫说话,哪有你插口的份儿?”皇后抬头斜睨了桓妃一眼,目中极是鄙夷,却道,“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你还知不知道规矩?”

桓妃面上一红,自是往后退了一步。但这话却如同火上浇油,一下子点燃了李太妃心中最深的刺痛,她冷声道:“好,好,你倒是妻妾嫡庶分得清。”她忽然一指皇帝,面色竟有几分狰狞,一字一句道,“皇帝别忘了,你也是从庶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皇帝见她气得很了,也顾不得论什么是非对错,便斥责皇后道:“胡言乱语,成何体统?还不快退下。”斥退了皇后,皇帝又向太妃赔礼笑道:“娘的慈寿还有半月,朕定让人好生准备着,不会让娘受半点委屈。”李太妃哼了一声:“皇帝还有这份心便好。”

一时间话说得有些僵了,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忽听秦敬在殿外喜道:“王爷,您来了。”皇帝不由得闻声看去,却见正是幼弟司马道子匆匆赶来。娀英留神瞧去,却见皇帝的这个幼弟刚满十七,正是活泼性子,只见他一进殿便搂住了李太妃的腿,又笑又叫:“娘,娘,儿子可想死你了。”

李太妃正发作众人,僵着脸不好放下,却见司马道子泥猴一样的性子,早把殿中诸人的神情瞧在眼里,笑道:“皇兄和诸位皇嫂这是做什么?还有半月才是娘的生辰,今日就来先拜寿王母吗?”李太妃道:“你是没瞧见,你哥哥和嫂子正要气死哀家呢。”

“皇兄皇嫂都是最孝敬的人。”司马道子笑了起来,“娘,你猜儿子带了什么寿礼回来?”李太妃随口道:“带了什么?”司马道子却卖了关子:“半月后才是正日子,到时候皇兄和儿子都要学老莱子献寿,皇兄,你说是不是?”李太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小崽子,才多大,还学什么老莱子。”话虽这么说,面上已不是那么难堪了。皇帝甚知好歹,忙走过来,笑道:“难得道子这么早便赶回来,足见孝心。这些日子就住在宫里,我们兄弟承欢膝下,为娘好好做做寿。”他略一顿,又一指桓妃道,“桓妃孝顺,娘的寿宴便由桓妃来办吧。”

这无疑是削去了皇后的权柄,李太妃心中大快,便也不再板着脸,气氛顿时缓和许多。桓妃得了这样的好处,赶忙面带笑颜地哄了太妃回宫去了。

皇帝舒了口气,对道子笑道:“要不是你解围,今日娘定不肯饶朕。”几年不见,司马道子长高了不少,只是眉宇间还有了几分少年人的轻佻,只见他嬉笑道:“臣弟下午就回京了,刚一进宫便听说皇兄这里好不热闹,臣弟为皇兄皇嫂解围,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他说着一瞥左右,却不见皇后,正“咦”了一声,道,“皇嫂呢?”皇帝还未说话,却见他乌溜溜的目光扫过云嫔,却落到了娀英身上。

冷不防与他四目相对,娀英赶忙低下头,司马道子笑了起来:“早听说皇上宠爱一位陈容华,却不想竟是这么个美人。瞧她身影,却觉得有几分眼熟,还以为是位故人呢。”皇帝笑道:“她是你皇嫂,比你大两岁。”司马道子目光扫过娀英,笑了起来:“是吗?瞧起来这样年轻。”他话音一转,又落到云嫔身上,油嘴滑舌道,“桓妃嫂嫂本来标致就不说了,怎么云嫔娘娘也越来越标致了?偌大个江陵,怎么就没有诸位皇嫂这样天仙似的美人?”

“王爷别拿臣妾打趣。”云嫔扑哧笑了一声,知他兄弟二人还有话说,便借口告辞。娀英见机也退了出去。司马道子瞧了瞧娀英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一点头,却又笑着对皇帝道:“臣弟这次回来,倒在路上见到了一件奇事。”皇帝果然留心:“哦,什么事?”司马道子道:“臣弟这次入京,走的是水路。沿江见运粮的车船络绎不绝,臣弟猜想,是不是皇兄要对北边用兵了?”皇帝点点头:“你观察得仔细。的确北边在用兵,秦军与我军胶着于沔北已有月余,此战甚苦,再不抓紧供给粮草,前线便有些不支了。”

“秦军率兵何人?”司马道子道,“臣弟听闻北府兵精锐,难道还不能敌手?”

“秦军率兵的是苻坚第三子苻宏,此人知兵。朕用了海西公的离间计,苻坚已然对他起了猜忌,有换帅的举动,可事到临头却功亏一篑,更折了余进这枚当年南郡公埋下的棋子。”皇帝叹了口气,语声大有不甘,“当初朕定下对北之策,外用谢太傅北府之兵,内用海西公离间之计。离间计不成,而谢玄等人于江北练兵,但毕竟只有三年时间,此次一战,仍是奈何秦军不下。”司马道子说道:“皇兄,臣弟听人说骄兵必败。北府军中亲贵太多,这些子弟虽然勇猛,但难免骄矜了些。”

皇帝心念一动,这话倒说到他心里去了:“你这一年在江陵,果然有点长进,见识也比从前强多了。朕也知道子弟亲贵不堪上阵,但军中积弊日久,哪里是一两日能改的,罢了,慢慢来吧。”

司马道子低头想了想,忽然说道:“臣弟在江陵时,倒见过一个北府兵的逃卒。他在军中聚众赌博,犯了事便跑到了江陵去了。此人与臣弟很聊得来。臣弟想替他讨个请,这次他也随臣弟到京中来了,要是被谢玄瞧见了,恐怕又要抓他回去责罚。”

“军中禁赌,谢玄治军又严,怎会饶他?”皇帝刚说了半句,便见司马道子有些发急,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说你长进些,这会儿又原形毕露,在朕面前替这些不知从哪里结交的狐朋狗友求情。”

“他并不是什么狐朋狗友,”司马道子争辩道,“他比臣弟略长几岁,臣弟同他闲聊,觉得他甚有见识。骄兵必败的话,臣弟就是听他说的。皇兄,谁说贩夫走卒便不能出英雄?不是说英雄都出于草莽之中?臣弟瞧他就是个英雄。”

“得了得了,你那些伙伴都是英雄人物。”皇帝没好气道,“叫作什么名字?”

“叫作刘寄奴。”

皇帝点了点头:“朕若是见了谢玄,跟他说一声便是。”

两人正聊着,忽听后殿传来隐隐的低泣声。司马道子一愣,便觉有些尴尬。皇帝果然道:“你先歇着去吧,现在宫门也下钥了,就不要出去了,让人给你在永寿宫附近找个住处。”司马道子站起告了退,临出去时忽然嘻嘻一笑道:“旁人都羡慕做皇帝三宫六院,臣弟却觉得皇兄着实是累。应付一个都够呛了,还个个都这样磨人,这样的艳福,常人真是享受不来啊。”皇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快滚吧。”

司马道子从凤藻宫出来,自有汪荣为他安排住处,他却不肯住到永寿宫附近,说道:“汪常侍体恤体恤小王吧,要是住在太妃娘娘周遭,今夜保不离要絮叨一夜,又要将那些名门闺秀的画像拿给孤看。”汪荣从小见他长大的,便也打趣道:“太妃娘娘可是为了您好,像您这个年纪,也可以娶一位王妃了。”司马道子嘴角的弧度兀地收了,若有所思地向暗夜望去:“嘿嘿,我看皇兄娶了几位皇嫂反而更加头痛了。”汪荣干笑两声,又听他随口问道:“几位皇嫂也住在凤藻宫附近吗?”

汪荣一怔,忙道:“都在凤藻宫附近,只有陈容华住得略偏些,在从前的晖华殿。”

司马道子点点头,也不多言。汪荣老奸巨猾,早察觉这位琅琊王面热心冷,是个不易亲近的主,他不敢多话,自是将他妥帖地安置在远离永寿宫的一处名为天禄阁的别院。司马道子见这室中布置精雅,陈设井然,心知汪荣是刻意巴结,他出手甚是阔绰,从怀中摸出一物便扔给了汪荣。

直到退出殿外,汪荣看了看手中之物,原本以为至多是金银而已,谁知定睛一看,却是一块上好的白玉珏,价值足在百金之上。内宦哪有不贪财的,纵然汪荣见惯了宝物,却也是惊了一惊。他怕人瞧见,忙揣在怀中仔细收好,又细细回味了一番琅琊王的所作所为,不由得偷偷回望了一眼透出灯烛的长窗,心中暗道,同一个娘胎肚子里出来的兄弟俩,怎会生出孑然相反的两样性子?

一旁的顺喜不懂他心意,悄悄问道:“干爹,可要将这院门上钥?”汪荣嘿嘿一笑,低低道:“锁什么,这是皇上的自家兄弟。”说着,他又白了一眼顺喜,道,“没出息的东西,怎不跟秦敬学学,整日里跟着我做什么?”顺喜愁眉苦脸:“我哪有秦常侍的本事。”汪荣恨铁不成钢:“平日里白教了你。”

娀英夜里觉得肚饿,便问婉儿道:“可有什么吃的?”婉儿抿嘴一笑,天真道:“小膳房送了莲子羹,奴婢给您端来。”不多时,她便用银碗盛了一小碗莲子羹来。那莲子羹甚是熬得久了,煮得晶莹剔透,瞧起来煞是爱人。娀英刚用了一口,忽听窗外有人低声道:“陈容华这样好的兴致,大半夜的开起了小灶来。”

“谁?”娀英听着声音耳熟,面色不由得一变,却见琅琊王推开了长窗,正立在窗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娀英一慌,手中的莲子羹洒了些出来,还是婉儿眼疾手快,赶忙接过放在小桌上,她甚少见到娀英这样慌乱的模样,只听她语声也微有些颤抖,“你……你怎么来了?”

“陈容华对待故人就这样的礼遇?让孤站在窗外同你说话?”

娀英已是放下了脸,心内却是念头急转。司马道子毫不见外,竟推门进来,他大剌剌地往屋中一坐,一指婉儿道:“你去外面。”婉儿瞧了娀英一眼,见她不发话,也只得退了出去。屋里没有旁人,娀英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司马道子哈哈一笑:“孤生于此长于此,老娘做寿,回家尽孝。”

娀英冷哼一声,语声讥讽:“琅琊王万里巡游,此番却舍得回来了?”司马道子目光一闪,面上却有几分阴冷:“果然是你,我还怕瞧错了,如今看来真真没有瞧错。”说着,他的一只手已经攀上了她的脖颈中。娀英毫不客气地将他的手打落:“琅琊王放尊重些。”

“好一个贞洁烈女。”司马道子松开了手,不怒反笑,“一别年余,怎不见你那个相好?”

娀英面上浮起一层薄薄的怒意,却将头偏过去:“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怎会不明白?”司马道子极是促狭地一笑,眸中闪过一丝精光,“那人与你卿卿我我,在蓝田郡中同寝同卧,简直如新婚夫妻一般,这才多久,你又爬上了我皇兄的龙榻?还是你们胡女生性就是这样放荡?”

娀英哪还忍耐得住,一掌便往他面上掴去:“你放肆。”

“是你放肆。”司马道子一把便抓住了她的手,却不安分地又往她脸上摸去,“我皇兄三妻四妾,都不是省油的灯,我瞧你跟了我皇兄,也未必稳妥。孤还未娶妻,你不如跟了孤好了,孤也不会亏待你。”他越说越是下流,娀英怒火中烧。

司马道子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一个锋利之物便往面上袭来。哪知眼前明明是个弱女子,说动手便动手?他吓得不轻,慌忙往后躲闪,却哪里躲闪得过,那银鞭直直向他面上袭来。他只觉额上一痛,伸手摸去,却见额上果然见了血。

脑海中电石火光地一闪,他瞬间想了起来,惊道:“你……你怎也会使这鞭子?难道……你就是那个丑陋的养马胡姬!”

娀英面若寒霜,银鞭收回缠在腕上:“你记得就好。”司马道子脑中念头极闪,已是退了数步,只上下打量娀英,却见她花容绮貌,明艳无双,那里还是当初丑陋不堪的模样。司马道子愣了一瞬,已知她看着柔弱,性情极烈,在她手上讨不得什么好处,他便哈哈一笑,又退了半步道:“小皇嫂,孤惹不起你,日后见你都退避三舍。”娀英狐疑地向他瞧去,却见他收敛了适才轻薄的嘴脸,倒显得几分人畜无害。娀英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口气也放和缓些:“王爷不来招惹我,我自也不会管王爷的事,你我日后井水不犯河水。”司马道子油嘴滑舌,忙接道:“那是自然,孤从不为难美人。”

娀英将银鞭笼回袖中,嘴角扯起一点弧度:“还望王爷言而有信。”她哪怕是这样冷冷地展颜一笑,也如春花初绽,司马道子瞧在眼里,心神一动,却把桌上的瓷碗摔在了地上。娀英陡然生疑,正想问他做什么,却见门外的婉儿听到动静,探头探脑地凑近了看:“什么声音?”

司马道子摸了摸额头,愁眉苦脸道:“孤不慎撞在桌角上,还打翻了容华娘娘的碗。”婉儿见他额上有血,顿时慌了起来:“奴婢去请太医来。”几乎同时的,娀英和司马道子喊了声“不用”。两人对望一眼,娀英自觉不该开口,赶忙后退一步,却听司马道子道:“不碍事,皮肉伤,拿点布来缠缠就好。”婉儿赶忙去找干净的绸布替他裹伤,她心极细,下手又轻,不多时便替司马道子缠好了伤处。

司马道子嘻嘻一笑,目光却在婉儿身上停留了一瞬:“这小侍女生得相貌倒好,只是太圆润了些,若是减几斤肉,倒也不失为一个美人。”婉儿愣了愣,面上陡地红了。可娀英却不会同他玩笑,自是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司马道子吓得一抖,赶忙跑了,口中犹道,“这样晚了,孤就不叨扰了。”

见他走了,娀英犹不解气:“日后他来,不必让他进来。”婉儿脸上红了又白,却小声道:“奴婢瞧着这位琅琊王虽然爱开玩笑,人却很随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