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箫鼓喧阗(2 / 2)

乌衣巷 知夏 4221 字 2020-08-13

“请人的事先不忙。”娀英心里一沉,强打精神道,“阿贞,你将刚才的事给郗夫人讲讲。”阿贞口齿伶俐,将小曲儿是怎样去给客人倒酒,客人是如何闹事的经过说得一清二楚,只是郗道茂如何被抓走的事她也没有亲眼瞧见,只能由那几个歌姬七嘴八舌地说了经过。

娀英求助地望向小郗氏:“夫人,您瞧这事该如何是好?”小郗氏皱起了眉头:“按理说,寻常寻衅滋事不会惊动官府,这背后定有什么隐情。你们别慌,家里好歹还有些人,我先让下人去打听清楚缘由再说。”娀英好似抓到救命稻草:“夫人家中有官身,一定能有办法,一切都拜托夫人了。”

“那也是我的亲姐姐,别说这样见外的话。”小郗氏眉头皱得紧紧地,话锋一转,“但是京里贵人多,谁都是惹不起的,唉,也不知她们是惹到了谁。”娀英心中有事,脱口道:“难道是上次的曹家?”

“什么曹家?”小郗氏问道。娀英不敢隐瞒,便把曹家小公子如何迷恋小曲儿,他的夫人如何来闹的事说了一遍。小郗氏皱眉道:“坏了,要是真的惹到他家,那就惹到大麻烦了。”娀英心里一慌:“夫人此话怎讲?”小郗氏道:“姑娘有所不知,曹家小公子娶的妻室李氏,是当今太妃娘娘的外甥女,最是娇蛮不过,拿瓷片划人脸这种事,没准她真做得出来。”

娀英听到这话,愈发心里没底,更是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偏偏也没有办法,也只能干着急。

这两日简直度日如年一般,小郗氏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到了第二日晚上,娀英实在等不住了,急得想去衙门里问个究竟,可阿贞告诉她,京里的衙门可真真是多,她们如没头苍蝇一样去哪里打听?娀英急道:“去哪里都是问,大不了去凤楼前敲了金鼓喊冤。”阿贞吓了一跳:“好姑娘,平民百姓去敲那金鼓,就算真有冤情,也要流放三千里,可是要送掉半条命的。”

两人正说话间,小郗氏却来了。

阿贞又惊又喜:“夫人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姑娘都要去敲金鼓鸣冤了。”娀英眼前亦是一亮:“夫人定是有好消息来了。”小郗氏知她们焦急,故意面带几分难色,吞吞吐吐道:“消息的确是打听到了,好消息却不一定。”娀英急道:“休管好坏,先说来听听。”小郗氏慢慢说道:“人都打听到了,就关在内府里,这是内使令拿了人。”娀英不懂京中官制,急道:“内使令是何人?难道是宫里的人?”小郗氏摇头道:“非也,内使令执掌京畿,并非宫内使。”娀英面露焦色:“那内使令为何拿人?”小郗氏道:“这几日我使了许多门路,明里暗里都在打听,今日才得了一条确切的消息,唉,这可着实为难了。”

见她又是咂舌,又是叹气,娀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忙道:“有什么为难的事?夫人快说来与我听听。”小郗氏面上笼了淡淡的哀色,叹气道:“姑娘适才猜得也不算错,今日打听出来的消息,原来她们是得罪了一个来头大得不得了的人,这才被抓了去。”娀英这几日翻来覆去都是猜测,此刻脱口而出:“可是曹家?”

“不是。”小郗氏摇了摇头,说道,“那日我原想着,曹家虽然说是皇亲贵胄,但到底是过了气的老人了,找人疏通也许还能有救。可今日打听来的消息,却比曹家难缠了万倍。”她见娀英仍是迷茫不解,便小声说道,“是长公主殿下。”

娀英骇了一跳,却有几分将信将疑:“我们与长公主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抓人?”

小郗氏觉得她木讷,只得挑明了说道:“你想想看,长公主如今的夫婿是何人?”娀英这才转了过来,张大了嘴:“啊……可是长公主已经抢了郗夫人的相公,难道还想要她的性命?”小郗氏赶忙扯了扯她的衣袖,面露恐惧之色:“噤声!诽谤长公主殿下的话,可是能乱说的?”

娀英却不是很相信,摇头道:“我不信,世上哪有这样的事?长公主已经嫁了王大人,郗夫人还碍她什么事?何必要这样狠毒?”小郗氏鬼鬼祟祟地往外望了一眼,却对阿贞道:“你去外面看着,别让人过来偷听。”阿贞应声去了,小郗氏这才回过身来,慢慢解释道:“英姑娘,你想想,长公主虽然嫁给了我姐夫,可她如今听说我姐姐回来了,她心里能舒坦吗?我姐姐见了玉润,姐夫又派人送螃蟹来,长公主哪里会不知道?自然是把我姐姐当作眼中钉的。女人没有心眼那么大的,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娀英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便点点头,小郗氏见她信了,便叹气道:“唉,如今这个事可真是难办了。”

谁知娀英霍地站起身来,怒道:“这公主好歹毒,拆散了人家不说,还要害人性命!就凭她是公主,就可以这样胡作非为?”小郗氏慌忙捂住她的嘴,便向外面望,好在没有人经过,她这才轻声道:“好姑奶奶,你可要害死我啊,这样的话哪是能乱说的?便是心里想一想,也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娀英却不服气,辩道:“我就不信天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没有人能治得了长公主。如果他们敢为难郗夫人,我就去凤楼前鸣金鼓,告御状,让天下人评评理。看这个长公主有没有脸面继续胡作非为下去。”

小郗氏眼眶一红:“难得姑娘这样仗义。”说着她双眸一眨,眼角已是微微湿润,“只可惜我娘家已经没人了,我……我婆家兄嫂又都爱惜官身,谁也不能相助。”娀英道:“夫人,你休要为难,这件事不用你出面,我自己一人去宫门外鸣鼓喊冤,就算拼了性命,也定要讨个公道。”

小郗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其实也不用姑娘拼了性命去鸣鼓喊冤,还有个办法,也是可行的,只是……只是有些……”说是要去鸣鼓喊冤,但娀英也知道这是希望渺茫的一个法子,此时听说还有办法,她不由得精神一振,忙道:“夫人您快说,还有什么法子?”小郗氏语声略涩,小声道:“其实刚才姑娘说得没错,内使令虽然不敢违抗长公主的话,但长公主上面未必没有能够治她的人,只要能去宫里告御状,皇上、皇后,还有两宫太后,这些贵人若是知道了这事,长公主都会忌惮三分,不敢做得太过。”娀英急道:“进宫哪有那么容易,门口有多少侍卫看守,怎能进去?”

“前段时间姑娘也见过寿安乡君吧,她是皇后娘娘的嫂嫂。”

娀英眼前一亮:“您是说让我去求寿安乡君?”

小郗氏摇摇头:“寿安乡君不会管这件事的,她怎会轻易得罪长公主殿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娀英急道,“夫人您别绕弯子了,就告诉娀英一句准话,娀英该怎么做才能救她们?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义无反顾!”

小郗氏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一拍手,说道:“如今倒有一个法子。明年太后娘娘做整寿,皇后娘娘一直苦恼宫中舞姬排的歌舞毫无新意。我听说宫中这些日子正在物色能歌善舞的女子入宫教习,若是入了宫去做了教习,倒是一条入宫的好途径。”

娀英愣住了:“进宫去做教习?”

“正是,凭姑娘的舞艺歌喉,寻常哪有舞姬能比得过?只要有寿安乡君举荐,就能正大光明地进宫去。哪里会见不到皇后娘娘,姑娘只要讨得了皇后娘娘的欢心,又有什么事办不到呢?”小郗氏话音一转,又说道,“只是这件事太为难姑娘,若是姑娘不愿意,便算了吧。唉……我姐姐……她真是命苦……”她话没说完,眼泪便落了下来,身子微微发抖,显然是伤心到了极点。

娀英急忙搀扶着她,说道,“夫人,你别急,这事听起来倒是可行,我们慢慢商议。”

“其实不难,”小郗氏见她松口,急切道,“我这就带你去见寿安乡君,你就说是自愿入宫去做教习,等进了宫里,谁还能管得住你?到时候见了宫中贵人,你就有机会替姐姐求情了。更也许以姑娘的才貌,皇上一眼就看中了姑娘,说不定指日便可封妃,到时候飞黄腾达,连长公主殿下都得对你另眼相看。”

“我是不会去服侍皇帝的。”娀英怫然不悦,她正色道,“入宫做教习是可以,到时候我就拼了这条性命,在皇后面前告个御状,一命换一命,求她饶了郗夫人就是。”

小郗氏骇了一跳,知她性子刚硬,心知不易用富贵诱她,便不再多说,便想先哄住了她就是,于是含混道:“姑娘说哪里话。等入了宫,万事都好办了。”她见娀英意动,便趁热打铁地又多劝了几句,直到娀英答应了要入宫去,这才匆匆离开,她一门心思都是去给寿安乡君报信,一出门便飞也似的赶往国舅府去了,至于如何计较,如何安排,那都是她与寿安乡君的事,外人也不得而知了。

却说等小郗氏走了,娀英却睡不着了,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抱膝坐在屋里,也不说话。阿贞进来替她吹了灯,坐在她身旁叹了口气,小声说道:“姑娘,适才小郗夫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这法子虽然听起来行得通,却有些险。”娀英涩声道:“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好歹都要试一试才行。”

阿贞有心想劝,但瞧着娀英心意已决,知她是个打定了主意便不会更改的人,也知道劝不进去,只得说道:“姑娘,适才北边又送了信来。您可要看?”娀英一怔,翻身起来,却见阿贞将一封信递了过来。娀英拆了信,却见信上只有寥寥数行字,她凑着烛火看了,一时竟怔住。她坐得离灯本就很近,没留神纸笺凑到了火苗上,还是阿贞叫了一声:“姑娘,小心烧到手。”娀英这才惊觉,慌忙松开手,信笺飘落在地上,却被火舌舔去了大半。

阿贞赶忙伸足去踩,好不容易踩灭了,她捡起只剩下半幅的信笺,墨书也残了,只隐约瞧见几个字“冤了……父兄……”见事涉私,阿贞不敢多看,赶忙递给娀英:“姑娘,您收着吧。”娀英闷声接过,又看了眼,却落下两滴泪来。

阿贞忍不住问道:“姑娘,信上说了什么话,您这样为难?”

“没说什么。”娀英遮掩道,“是我眼迷了。”见她言不由得衷,阿贞欲言又止,还是说道:“那姑娘如果打算进宫告御状,总得留个信吧,免得有人挂记。”娀英垂下头,闷声道:“也没什么可以写的。”

“姑娘说的哪里话,”阿贞劝道,“姑娘进宫做了教习,虽然郗夫人说只是三两个月的事,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传个信出来。”

娀英垂眸想了片刻,说道:“也罢,我写封信吧。”说罢她研了墨,在信笺上写了几句,觉得不妥,又撕了去,如此反复多次,最终还是撕了去,只说道:“这样吧,等我入了宫安顿下来,我就写信让你捎去长安。你只记得,有这个金钗一起送出来的,才是我的信。”说着,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金钗,钗头玉环上光艳流转,极是动人。阿贞凝神瞧了片刻,点头道:“姑娘放心,奴婢记住了。”

娀英点点头,和衣躺在了床上。她心中却有些凄惶,自知这次进宫去告御状,原也是没有几分胜算的事,到时候能不能活着回来,也不知了,她一时瞧着窗外清辉,竟有些辗转反复,一夜也难成眠,他信上的话,一字一句都在眼前,烧成灰也忘不了,就好似他就近在咫尺,在她耳边喁喁私话:

“那夜的话,你冤了我父兄也就罢了,却冤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