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村——颍河镇(2 / 2)

手的十种语言 墨白 2486 字 2020-08-12

我也理解你的意思……仍在激愤之中的谭渔,再次打断了我的话,他说,也不是我不告诉你,今天我把话给你明说。首先,我是不愿意接受你和我谈话的语气,你应该明白,你是在向我了解情况,而不是审讯。我知道,你们可能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话的方式,但是,如果是一个人持着强势态度面对另一个人说话,我是不能接受的。我这样说,你可能不愿意接受,但事实就是这样。

尽管谭渔的话让我感到不舒服,但我承认他说的是事实,而且这事实,多年以来都被我们所忽视。他说的不错,昨天我和他说话的时候,就是那样一种心态……

这是一,谭渔说;第二,我觉得米慧和黄秋雨之间的事,与黄秋雨的命案关系不大。既然我认为关系不大,那我就不如干脆避开这个话题。不过,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事儿和黄秋雨的命案有关,你现在需要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但前提是我要知道。

米慧现在到底在哪里?

年前她在和黄秋雨分手之后,就去了深圳,她有一个同学在那里。

这事黄秋雨不知道?

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看,又来了,审讯的口气。本来我可以不告诉你,但是,我有言在先。我也是昨天刚从米慧她母亲那儿得到的消息,我认为这事关重大,所以昨天我从锦城回来,就直接去了米村,没想米慧的父亲已经去了深圳。他去深圳,就是去找米慧。米慧是春节前离开锦城的,而且在她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和黄秋雨联系过。黄秋雨命案是什么时候?春节过后,这前后相隔一个多月,有没有关系,这你们自己来断定。

面前的这个人,话语里不但充满了火药味,而且过于武断。即便是米慧离开锦城有一个多月,但是我们仍然不能排除她与这个案件的关系,因为还有罗旗,还有米食堂,他们对黄秋雨的仇恨都是因为她而发生,怎么说没有关系?但我知道,现在不是和他理论的时候。我从兜里掏出钱夹,又从钱夹里掏出了他经手的那张汇款收据,递给了他。

谭渔先看我一眼,然后才接过那张汇款收据。我看到他拿着单据的手哆嗦了一下,他青色的面容上,呈现出了痛苦的表情。他从那张纸条上抬起目光,但是他像刚才在我提起米慧时一样,没有看我,而是把目光转向那群为黄秋雨的丧事忙碌的人。

我说,这张汇款收据……

没等我说完,谭渔转过脸来,那些痛苦仍然存留在他的眼神里,他说,不错,款是我汇的。

这钱,是给他孩子的抚养费?

你想错了,那钱是汇给粟楠她母亲的。这次,谭渔没有避开我的目光,他说,这些年来,粟楠一直躺在床上,她成了植物人。

植物人?

对,1992年,也就是粟楠怀了黄秋雨孩子的那一年,11月,粟楠出了车祸。从此,她再也没有从床上起来,成了植物人,这些年来,她一直由她母亲照顾着。

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一个植物人?

粟楠的车祸和黄秋雨没有丝毫的关系,但他没有逃避,每年黄秋雨把钱给她母亲汇过去。可是我知道,这根本无法排除他的痛苦,这痛苦对一个人的折磨,我们这些事外的人,根本无法理解和想象。所以……谭渔直直地看着我说,这些事,我真的不想提起,我觉得……谭渔停顿了一下说,现在,黄秋雨的命案,破,或者不破,对于已经离开尘世的黄秋雨来说,对于已经摆脱了痛苦的黄秋雨来说,意义已经不是太大……

那你肯定知道粟楠和黄秋雨孩子的事了?

孩子?谭渔苦笑了一下说,哪儿来的孩子,那一年粟楠离开锦城的时候,就流掉了。

那你昨天,为什么还提醒金婉……

提醒?那就是我的态度!昨天是谁在解剖书上签的字?是我!我是在帮助你们,你这就不明白?你们知道吗?现在全颍河镇的人都知道你们来到这里调查,黄家所有的人,都希望你们早些把案子破了……

小莫说,你刚才怎么说的?破与不破……

看看,我刚才怎么说的?我说你未必能理解。你的破和我说的就不是一个层面的话题。可能很多人都知道黄秋雨是一个花心的人,传说中他生活里有无数个女人,可是又有谁知道他是为艺术而献身?其实,从这个意义上,黄秋雨就是个殉道者。殉道者希腊语怎么说,那就是见证的意思。他就是人间苦难的见证者和经历者。现在他去世了,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所遗憾的是,在他生前,我为他所做的事情太少,这个社会,太缺少对他的理解和尊重,对他的绘画艺术太缺少理解和认识。我想……

谭渔的目光再次转向那些正在为黄秋雨丧事忙碌的人们,等回过头来,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些潮湿,他说,在他身后,我尽量为他做一些事情吧,比如现在,我们所选择的这种情感表达方式,这就是民间对一个生命的尊重。是一个生命离开这个世界的仪式。我还想着,把我那篇关于他的文章打印一下,作为他的祭文。

你那文章,能否给我看一下?

应该没问题吧……

谭渔对黄秋雨发自内心的情感深深地触动了我,但是,这仍然不能排除我对他在黄秋雨命案上的嫌疑,我怎么才能相信他呢?什么叫破与不破意义不大?对于我们来说,对命案的侦破,才是对逝者的在天之灵最大的安慰,如果黄秋雨,真的是因为某种原因而被人谋害的话,那么我们就更有责任,不然,对于素昧平生的黄秋雨来说,我们凭什么为他负责?那是因为我们共同拥有的法律。我相信,不但是我,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承认,历史是给了我们太多的伤痛,但是,就我们现实的社会环境来说,逐渐健全的法律,毕竟是我们平民百姓生命安全的保障,不然,我们还在这儿忙活什么?

在返回锦城的路上,我意外地收到了谭渔发给我的短信,他说,方支队长,如果你对我写的关于黄秋雨的回忆文章感兴趣,就麻烦把你的电子信箱给我。我突然觉得,其实谭渔是一个挺可爱的人,他的与众不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许,抛开黄秋雨的命案不说,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我和小莫从颍河镇回来路过关帝庙,有意在金婉家的金记胡辣汤馆停下来,可是在我们进餐的时候,我既没有看到金婉,也没有见到金婉给我描述过的她的父亲。在我们喝汤的时候,我从那几个头戴伊斯兰帽、衣领有些油腻的出出进进忙生意的人的身上,没有看出他们和黄秋雨的命案有什么联系。

中午12点37分,等我回到刑侦支队办公室,谭渔的那篇文章已经打印好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哭秋雨》,他说些什么呢?他的这些文字,能不能为黄秋雨命案的侦破,提供一些线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