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盗的画室(2 / 2)

手的十种语言 墨白 2437 字 2020-08-12

董延吉说,从痕迹上看,放在这里的油画,是刚被拿走的,总共十幅。

十幅?

对,数量是从画框和灰尘构成的痕迹里查出来的。我们查遍了画室,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这十幅油画。

小莫说,这十幅画可能被盗了。

我的目光又落在了被掏空的柜子里。

董延吉说,这些画的宽度是相同的,都是六十五公分。

被人拿走的宽度相同的十幅油画,会是什么内容呢?我一边想,一边把手里的放大镜和电灯还给董延吉,往左边移了移身子,又轻轻地从柜子左边最上面的一个格子里,取出一个画框来。那是一幅约有五十公分见方的油画,画面是雪后的颍河。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在河流的尽头,竟然是窗外那座我刚刚看过的颍河大闸。我在那幅油画的右下角,看到写有“秋雨,04,12”的字样。看来,这是黄秋雨新近的画作。十幅画,为什么拿走的不是这一幅颍河的雪景,而是另外十幅画呢?那是十幅什么样的油画呢?

我把手中的那幅雪景放回原处,轻轻地关上柜门。当我直起身子的时候,摆放在博古架左手东边墙壁前的那排书柜,来到了我的意识里。

书柜里也丢了东西。

可能是看到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柜上,董延吉伸手指着靠近博古架的那个书柜说,我们进来的时候,这个书柜南边的这扇门没有关,你看,这儿……

顺着董延吉的手我看到,在那个书柜从上往下数的第四个横格里,有被人取走图书后留下的有四十公分左右的空间。

我估计了一下,被盗的大约有二十本左右。

我往后退了一步,那排书柜完全进入到我的视线里来。这排书柜刚才存在吗?肯定存在,包括这间画室里所有我还没有来得及去勘察的东西,刚才都存在着。我们到达一个新的勘察地点,注意力往往会被一些明显的物证所吸引,比如博古架前那个破碎的瓷器。而别处的另外的一些物证,还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我们去发现。比如这排书柜。或许,是受到博古架前的那架落地灯灯光的影响,这么多的藏书,这像图书馆一样摆放着的书柜,直到这会儿,才来到我的意识里。那被盗的会是二十本什么样的书籍呢?书柜里这么多的图书他不要,为什么……

和存放画作的柜子一样,这排书柜也是特制的。那些书柜的柜门,都是由大约二十厘米宽的铝合金构成。每个书柜上的柜门,被一分为二,上面柜门的高度约是下面柜门的一倍。和在别处见到的书柜不同的是,这里下面的柜门上装的也是玻璃。上面的柜门里的格子被分割成六层,存放的都是32开的书籍,下面的柜门里被分割成两格,存放的都是16开的书籍。我数了数,每一格里大约有五十册。那么八层呢?就是四百册。一、二、三、四、五、六、七,四七二千八,这将近三千册宽窄不一、高低不等、颜色不同的图书,静静地待在七个颜色相同、规格统一的书柜里。那被盗的,会是什么内容的书籍呢?

我又往后退一步,我看到,整个东面十米左右的墙壁,都是用柜子构成的。七个书架、两个博古架,加上南边那个存放画作的柜子。在这间画室的东北角,也就是那排书柜的北边,是画室的卫生间。在卫生间外侧的卧室和房门之间的北墙上,有两扇宽大的窗子。通过一盆铁树的枝叶,我看到在窗子的下边,是一组棕红色的皮沙发。沙发中间的茶几的颜色,和从天花板上垂落的窗帘的颜色相同,也是墨绿色。这让我想起了我刚刚待过的,那间气氛严肃的会议室。

我绕过一盆铁树和沙发,来到北边的窗子前。我轻轻拢了拢墨绿色的窗帘,通过窗子,我再次看到了那条仍在落雪中的颍河。随后我回过身来说,窗子查过了吗?

查过了。小莫说,所有窗子外边的防盗网,都没动过。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然后我对面前的三个同事说,工作吧。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到11点。

看着他们各自进入自己的勘察范围,我的目光再次落到画室的房门上。然后,我从西边的墙壁开始巡视着这个陌生的空间:在画室靠西的墙壁边,堆放着一些画框、画架和作画用的颜料,还有一些没有完成的油画作品。在西边的墙壁上,遗留着复杂的笔触。那笔触大都有规律性,一边是空白的墙壁,而另一边,则是由复杂而零乱的颜色组成。那些直角的图形,一个套一个,多到没法弄清的地步。很显然,这是黄秋雨作画的地方。在画室的南墙上,是一拉溜四个大窗子,窗前挂着和北边墙壁上相同颜色的窗帘。

穿过画室,我从北边的窗前,来到南墙第二个窗子下那足有三米长的画案前。或许,是受到画案上台灯灯光的影响,铺在画案上的那块白色的毛毡,显得有些陈旧。四处遗落的墨迹,构成了不同的图形。看上去这个画案已经使用了一些年头。在画案的左侧,是一刀使用了一半的宣纸;案子的右侧,零乱地摆放着画笔、镇纸、颜料、印章、笔洗、笔架,在靠近笔洗的足有一尺大的灰色砚台里,还放着一支没有来得及清洗的毛笔。我轻轻地拿起那支毛笔,灯光里,我看到毛笔下侧的墨汁,还没有完全干。如果按冬季水分的蒸发速度,这支毛笔应该在两天前还被使用。如果,最后使用这支毛笔的是黄秋雨,那么,他的死亡时间也应该是在两天之前。丁声树的推断有些根据。两天前,也就是3月3日,这里发生了什么?黄秋雨是在什么情况下,离开这间画室的?

我转回身,看着西边那将近六米宽的用来绘画的墙壁。他的鸿篇巨制,《老子归隐图》,还有《伏羲创世图》,应该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吧?400万!一年前,黄秋雨无偿捐赠给锦城博物馆的画作,曾经轰动一时。他柜子里的这些画作价值多少呢?他柜子里被人拿走的那十幅油画,价值多少呢?

我来到支在西边墙壁下的画架前,闻到了一种混杂的汽油味。哪儿来的?借助西边墙壁上的顶灯,我看到画架上是一幅还没有完成的油画。

那是一只手。一只变了形的手。一只放在茶杯上的男人的手。这样一只手,他是从哪儿看到的?那只看上去只有骨骼的手指,从茶杯的顶部垂下来。这画什么意思?

紧靠画架右手的小方桌上,有几支粗细不等的油画笔插在一个油桶里,从油桶壁的商标上,我看出那是两公斤装的松节油。油画调色用的是松节油?在油桶的桶口上,搭有一块用来擦笔的白棉布,我闻到的混杂的汽油味,就是从那块已经被五颜六色的油彩改变了本来面目的棉布上,散发出来的。紧靠油桶的是一块调色板,调色板上没有用完的油彩,还没有来得及刮去。我伸手按了按那些结皮的油彩,估算着这些油彩从胶管里挤出来的时间。在调色板的下面,我看到了一叠被压住五分之一的a4打印纸。在最上面的打印纸上,我看到了画架上那幅油画的草图。我轻轻地把那叠打印纸从调色板下取出来,我看到,在那张草图的上面,写有这样一行文字:

手的十种语言。

我翻看了一下那叠打印纸,发现那是作者构思的不同姿态的手形和对草图的命名。此外,还有注解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