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着拐杖剑剩下那半截勉强能被称作“剑鞘”的部分,迪昂的脸上也露出了疲态,他并不是体力很好的那种人。他吃力地挪动步子,想要重新在兰弗的面前落座。
但在场的其他人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拿下这家伙!把他给我扔出去!!!”
托德勒斯一脚踢倒迪昂的椅子,怒而下令道。两名持着硕大钢棍的信众当即上去,一人一边把迪昂按倒,压着他的脑袋迫使他跪倒在地上。
“见鬼,干什么?你们不能这么做!”
迪昂一边挣扎,一边高声地抗议道,尽管他的挣扎似乎只是徒劳无功。
“哼,为什么不能?”兰弗冷笑着反问道,“对你来说,我们教会的信条似乎毫无意义。当着圣弗拉斯提尔的面做出这等亵渎的行径,你还指望我们对你客气吗?”
“因为我拯救了你们,不止一次。”迪昂毫不客气地朝那些黑脸的信众,还有那个肥胖的男人大声嚷嚷道,“这是你们欠我的,狗娘养的!”
“呵,你救了我们?!”托德勒斯露出了极为不屑的嗤笑声,“哪一次不是你把威胁带进来的?他们说你是条毒蛇的时候我还不相信,那时候的我真是个蠢货。”
“你现在也是个蠢货。”迪昂毫不留情面地骂道,又忿忿地转向兰弗,“所以,你就是这么告诉他们的?把所有问题都推到我身上?真不愧是你啊,兰弗,永远都是那么面面俱到。”
“事实是,你把三名士兵带到我们极密的集会地点,让我们永远失去了七位同伴。”
“所以我为你们永远地解决了这个麻烦,干净利落地,就像过去一样。”
“干净?哈,擦擦自己脸上的血吧。”兰弗摇了摇头,抬手吩咐手下将一块手帕丢在他的面前,“你还是一点也没有变,瘸子迪昂,这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只是你最喜欢的一种而已。你总觉得把自己的敌人从世界上抹掉,问题就彻底解决了,但那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其中一名信徒松开了迪昂被制住的一只手,但迪昂没有拾起那手帕,只是抬起头,对兰弗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你也没有变嘛,兰弗,总是这样坐在那里,假装语重心长的样子对所有事情高谈阔论,假装宅心仁厚的样子劝说别人心向良善,对这个伪教会的信条虔诚不二。但我们都再清楚不过,你是个伪善者,你们在场的各位都是!要阻止我这个孱弱瘸子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但你们都无动于衷,因为你们都希望有人能这么做,只是不想由自己来做。你说我喜欢用这样的方法,那么你们就不喜欢吗?我给你们省了多少麻烦,也为你们扛下了所有的指责和不安,让你们能够心安理得。——见鬼,你们压根就不关心什么圣弗拉斯提尔的信条,只是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恪守规矩罢了!”
“……”迪昂措辞严厉的指控让在场的那些黑脸信徒都无言以对,就连托德勒斯也闭上了嘴。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向教会的领袖投去了自己的目光。
“如果不是我们始终恪守那些信条,像你这样的亵渎者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兰弗并没有因迪昂的指责有过片刻动容,他的脸皮可比看上去的还要厚的多,“持有着我们的秘密却还能被自由地允许游荡在帝国各地,一个被教会除名的人,这已经是我们对你的信任和仁慈了。如果我们照你那样做事情,那天你也没机会走出这个地方,而——”
兰弗说着,向已然斑驳不堪的天使像摊了摊手。
“——这就是你报答我们的方式。”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只不过是盗贼,在你们放弃那愚蠢的、虚构的信条之前,再不可能成就什么更伟大的东西。”迪昂反而出言讥讽道,“我只不过是亲身告诉你们,你们的方法从来都解决不了问题,而我的才能。”
“那我干脆现在就杀了你吧?”
托德勒斯出言威胁道,但却被兰弗立刻出手阻止了。
“别中那家伙的圈套,托德勒斯。”兰弗告诫自己身旁的那位年轻有为的青年,就像一位师长在训教自己的学生,尽管这位学生当今已经拥有了远比师长更响亮的名声。随即,兰弗又转过头,用仿佛一触即破的虚伪微笑面对着那条瘸腿的狐狸。
“我承认,那时候你的确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但这并不代表没有你就不行。就像我说的,我们有很多别的办法,比如像我现在想做的那样,把你永远地囚禁在这里,免得你再生更多麻烦。”
“如果关在地底下能保证我的安全的话,我自然心甘情愿。”迪昂耸了耸肩,说出的话仿佛别有深意,“你能保证这一点吗?我可是十分走投无路才会想着回到这里的。”
“看来这次你还还真是惹上了不得了的人呢。”
兰弗哼笑道,他当然不可能读不出迪昂话语里的威胁。
“如今我们已经在一条船上了,兰弗。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我,要么,就帮我在人间消失。既然横竖都是死,你觉得我现在还会害怕什么吗?”
兰弗满脸横肉的脸上那一刻闪过一丝无法形容的扭曲,但仅仅是一倏以后,他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如果我这次帮你这个忙,你保证从此不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如果你帮了我这个忙,我保证不会再涉足这片土地——”迪昂煞有介事地眨了眨眼睛,保证道,“——就像我说的那样,人间消失。”
“听起来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呢。”
兰弗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极度无可奈何的神情。他扬起萝卜一样粗的手指,那手指上像套环似的挤满了华丽的宝石戒指。
“兄弟们,把夜宵都端上来吧。若不是在饭桌旁,我可没心情听完你接下来要说的话。”
纵然不情愿,教会的信众们还是把散发着油香的鲑鱼肉、用甘麦面粉和南瓜酱做的甜点和大粒的葡萄盛到了迪昂的面前。桌子的另一头,兰弗早就已经狼吞虎咽地开动了,为了不弄脏手上的漂亮戒指,那些精致绚丽的戒指都被排成一行放在左右两旁,足足有十六枚——那些都是这位大盗过去最为自豪的战利品。
也许是还有些顾虑,尽管肚子已经很饿了,迪昂还是没有马上动手,只是盯着那个出奇肥胖的男人。“你比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还要臃肿了。”
“最好再食物还新鲜的时候迅速地解决掉比较好。”兰弗片刻放下自己已经沾满油腻的双手,他从来都不喜欢刀叉,“这是第二次,也是我最后一次把你当作客人,怀着感激的心情享用吧。”
一直侍候在兰弗身旁的托德勒斯也落了座,但他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心情享用夜宵:“好了吧迪昂,别再磨磨蹭蹭的——你想让我们为你做什么?”
迪昂也不打算再卖关子了。
“我正打算告诉你们——我需要你们助我一臂之力,逃往西方。”
“西方?!你是说,穆尼安德特公国的地域吗?”
“不,我要离开帝国的领土——”迪昂露出鲜有的认真表情,“——我要去那座全视尖塔。”
“全视尖塔?!你是说,你要渡过大水潭??!你是认真的吗?!”托德勒斯大吃一惊,而即便是疯狂地扫荡着面前食物的兰弗也再一次停下了手头的活计。
“我不需要你们帮我渡过大水潭,到了那里我会自己想办法。我想要你们做的,只是帮我应付过帝国的守军,安然抵达帝国的西部边境,对于你们来说应该再容易不过。”
出乎他的意料,兰弗却突然又大笑起来。
“让我猜猜,迪昂——你不会是相信了那些‘理想国’的鬼话吧?”
“什么?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