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斯难掩脸上的不快,尽管他没有打算立即发作,“……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您一点也不懂得人心,不明白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谓谈判,就是要达成令双方都满意的协定不是吗?您所做的根本就算不上谈判,因为最终能够受益的只有您自己而已。‘你告诉我我想要的一切,然后我就饶了你们所有人的命。’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谈判,只是胁迫而已。”
“……我可没有这样想过。”
“事情并不在于您怎么想,而在于这场谈判就是如此被呈现的。您得到您想要的一切,而对方仅仅只能捡回自己的小命而已。任何有尊严的佣兵都不会接受您的谈判,因为很显然,对于会选择成为佣兵的人,比起自己或者寥寥数名战友的生命,还有重要的东西。”
“……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弥斯这才开始觉得,这家伙的话有些在理了。
“要从佣兵的嘴里掏出话来,通常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动刑。”一边说着,他一边作了一个掰手指的手势,露出一丝狡恶的笑容,“虽然他也许一开始表现得很硬气,但就我看来,真能在受过酷刑之后还继续捍卫着自己立场的人少之又少。嫌谈判麻烦的话,您不妨可以先试试这招。”
“这家伙,只是在故弄玄虚罢了,大人!这种办法谁也能想得到!”沙恩又一次反驳道。
弥斯看了看沙恩,又细细地打量着那个瘸子的表情,从他那张不诚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如果我一定要用谈判的方式解决呢?”
“我正担心您不会这么说。”迪昂的诡笑反而更放肆了,“那么,一个佣兵最看重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你的指是……钱?”弥斯猜测道,这样的回答未免也太简单了一些,“你是说,只要我能给够钱,就能让他们开口?那听起来不太现实。”
“当然,当然是钱,佣兵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钱!您已经非常接近答案了。”
说着,迪昂摊了摊手,“只不过,还不对。除了钱之外……还有另一件不得不提的东西。”
弥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说过我讨厌拐弯抹角了吧?”
“是名誉啊,老大!不是他个人的名誉,而是整支佣兵团的名誉。想想看,在南方那么多佣兵团之中,如果你要花钱买一支佣兵团来为你办些不太干净的事情,你所考虑的无非就是三点:价格,实力,还有就是名誉。——一支轻易出卖雇主的佣兵团是根本接不到生意的,他们的实力再出色也一样,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如醍醐灌顶一般,弥斯倏然瞪大了眼睛。
“这支斥候小队不过只是一整支佣兵团的一部分。如果他们就这样把消息泄露给您的话,他们也无处可去了,因为就这么回去同时也就意味着他们背叛了其他佣兵团的战友。与其作为叛徒狼狈地回去,接受所有战友的鄙夷,他们还不如被您就此杀死在沙漠的中央。”
“……你说得……有道理。”
“所以说,”迪昂微笑着,像钟摆一样左右晃动着自己的手指,“如果您不为他们解决这个问题,谈判当然不可能成功。”
听了迪昂的话,弥斯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但按照你的说法……我恐怕没有那么多钱可以作为筹码……而我杀光了他们的坐骑,想要掩盖这场遭遇的话……我要上哪去找那些骆驼呢……更何况还有他已经战死的队员……这应该怎么办才好?”
一边苦恼着自言自语,弥斯一边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脑袋,只感到束手无策。将弥斯的困扰看在眼里,迪昂的嘴角反而扬得更高了。
“与其费劲去掩盖已经铁证如山的事情,不如……把它夸大。”
“……要怎么做?”弥斯抬起头,再度将目光投向那张讨人嫌的得意的脸,“看样子,你这家伙已经有解决办法了?”
“您想听吗?”
弥斯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热切起来。
“快说吧!我会仔细考虑的。”
“嗯……照我说……我们应该拉他们入伙。”
“入伙?”
“让那几个佣兵加入我们的队伍。——更确切地说,是加入您的队伍。”
没想到,弥斯竟“噗嗤”地笑出了声。
“……我心领了,不过现在可不是讲笑话的时候,迪昂。”
“这可不是什么笑话。这就是我的提案。”迪昂挑了挑眉,回答道。
“这怎么可能?”一旁的沙恩频频摇头,他从这种荒谬的提案中完全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就算你前面说的都对,但是这种方案又怎么能解决你刚才说的问题?”
“它当然解决了绝大部分的问题,甚至不需要我们刻意去掩盖,只要当事情没有发生就好了。”面对两人无法置信的表情,迪昂只是不慌不忙地阐述着自己的见解,“在发现自己派出的斥候没有回讯之后,佣兵团自然会再派出第二批斥候。当他们找到那场战斗的战场的时候,风沙或许早就把战场搞乱了,如果没有彻底掩埋的话。如果他们找到了佣兵们和骆驼的尸体,他们自然会得出自己的第一批斥候已经被彻底消灭这个结论;如果没能找到,他们或许会保有怀疑,但他们也没办法证实,除非他们与我们遭遇,并且亲眼看见我们的阵线中站着他们曾经的战友——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请别告诉我像您这样天下无双的骑士会仁慈到放任他们活着离开。”
“的确,这样做的话可以解决很多麻烦。”弥斯捻着下巴,一边思虑一边说着,“因为我们骑卫队性质上并不是隶属于黎明之星军团或是任何一个常规军团的常规部队,只要在规模没有超限的情况下,人员的补充还是相对自由的。……另一方面,我们也的确能用得上那些佣兵出色的战术技巧,比如成立一支专精袭扰的别动小队。”
“正是如此。”
“……不过,你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弥斯挑了挑眉,不明白迪昂是在装傻还是在刻意卖关子,“还有两个最重要的问题你没有解决。第一是,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钱,足以让他们反水;第二,即便我们有,又如何能保证他们会加入我们呢?如果他拒绝了我们的提案,你建议我怎么做?”
“他不会拒绝的。”迪昂又一次咧开嘴,一个畸形的笑容浮现出来,并着他那略显晦黄的犬牙,“只要让我来和他谈,他就不可能拒绝。”
“终于,这才是你真实的意图吧?”弥斯也故作笑脸,仿佛笑得前仰后合,但乍一眨眼,那双凌厉的目光便已经死死地盯上了迪昂。
“我的意图与您的并无分别,老大。”
面对弥斯灼灼逼人的目光,瘸子仍旧表现得从容不迫。
“你就这么自信?”弥斯眨了眨眼,没有放松自己的逼问。
“只要您信任我,我能让他自愿告诉我他亲爱的妈咪肥臀的尺寸。”
他毫无保留地如此吹嘘道,言语粗野得让一旁的沙恩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打算怎么做?”
“哼哼,我看起来像个傻瓜吗,老大?”迪昂抬手微掩自己的嘴,仿佛在努力不让自己发笑,尽管在一旁的弥斯看来这显然只是做作,“如果我把什么都告诉您了,我的利用价值还剩几何?”
作为回敬,弥斯也发出了几声嗤笑,“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会把你和我重要的俘虏留在同一个营帐里?”
“您会的,老大,我对此深信不疑。”
迪昂微咪双眼,那对狡诈的、晦暗的淡褐色眼球毫不退让地对上那双在夜色中依然倒映着灯光的天蓝色眼眸,如同一场刀光无影的交锋。
“——监牢里的那场赌约,不知您还记得吗?”
弥斯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虽然除了我们俩之外没有别人知道,但作为一位重视荣誉的骑士,有您的主作为见证,难不成……您要否认吗?”
“什……什么赌约?大人,您……”
“在费兰多卡萨的监牢里,我们曾经打过一个赌。”看样子,弥斯并不打算矢口否认,反而毫不避讳地将事情向沙恩全盘托出,“如果我被执行了死罪,那么就算是我赢了;如果我免罪释放了,那么这家伙就赢得了那场赌注。如果我赢了,我什么也得不到;但如果我输了,他便可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兑现一个要求。”
“……这是哪门子疯狂的赌注啊?这种没有赢法的不公平赌注根本就不能算数啊,大人!”
“既然是我亲口接下的赌约,那当然算数。”
毫无征兆地,弥斯紧皱起的眉头忽然舒缓了下来。
“我真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你,我甚至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弥斯苦笑起来,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没了敌意。
“命运已经把我们栓在了一起,老大。”迪昂耸了耸肩,“为了得到您的信任,我可是放弃了无数敲诈您的机会啊!”
“我这里可没有油水可榨。”
弥斯长叹了口气,这才终于点了头。
“去吧,去做你擅长的事——然后为我把答案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