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萨迪尔就这样被一把抓住了脖颈!
——敌人的手指深深嵌入他的双侧动脉位置,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别动!!!”
试图赶去帮忙的弥斯在匆忙之下喊出的却是这样的警告。在这时候终于,他明白了恶魔谋划的脱逃方式了。
——不幸的是,已经晚了。
在双侧颈动脉受阻的情况下,意识要变得模糊只需要短短几倏。
如恶魔所料,在慌乱之下突然受到了一具尸体角度刁钻的攻击,惊魂未定的萨迪尔为了尽快脱逃,犯下了最致命的错误!
在那一瞬间,圣灯的火光仿佛闪烁了一下。
一种无法抗拒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整个地窖。
萨迪尔一手捂着自己甚至被抓破了皮肤的脖子,倒退好几步远离了囚笼,不住地喘着粗气,仿佛好不容易得以逃出生天。
“……咳!——该死的!这是……唔咳!……这到底是……”
弥斯的脚步仿佛被封冻在那里,再也无法向前移动半步。
“……你……干了什么……”
“……咳啊!!不用担心,我已经把那只犯贱的脏手砍下来了!!我还没那么老,只不过是……”
萨迪尔得意的笑容即时定格了。就在他高举起自己的佩剑炫耀自己及时的反应、并随即看到那只被他斩下来的手并没有滚落在一边,反而牢牢攀附在那把剑的剑面上的时候,他的得意才立刻转变为惊恐。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生长在上面一样。
“该死!!!这是什么?!!……”
“万分感谢,羔羊。你的奉献,我就收下了。”惊恐的他听到仿佛紧贴在耳边的絮絮轻声,用一种疯狂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声线。
与此同时,那只手已然化作地狱的黑焰,高高地跃起,裹噬了老骑士的全身。
地窖里回荡着的只有惨叫。
“我听说,你想要见我?”
萨迪尔的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那里已然不再反射出任何光泽了。黑漆漆的空洞,仿佛从内部烧空了一般,余下的只有无尽的深渊;当他张开嘴说话,他的喉咙里仿佛在燃烧着鲜艳的火焰,鲜艳得如同地狱的火湖。
“我听说,你想让我尝尝凡人的复仇?”
慵懒的声音轮流从两具被占据的身体中发出来,但在弥斯听来,那仿佛就在耳边。
“……为什么……为什么会动不了……”
咬着牙,紧攥着腰间的褪魔之刃,那柄由泽文老师留下的褪魔之刃,弥斯却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听使唤。他没办法上前半步,仿佛……仿佛有人正操纵着他的身体。
“你想要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吗?噢,那好吧,看来这里也没人能回答你了。”
“……我要杀了你!!!放开我!!!”
弥斯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但他依然没能挪动半步。他只是站在那里,无助地宣泄着自己的怒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动不了?!!!”
“让我来告诉你吧,凡人的小鬼,我本以为你会知道的。不,你应该知道的,我可没有在操纵你的身体。”仍然被吊在囚牢之中的索伊咧开了嘴。
“不……”
“你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而已,你知道的。”从囚牢的背后走出来,萨迪尔的声音里充满着嘲弄。
“……不……不可能……我……”
“你在恐惧。”萨迪尔的嘴角以不可能的角度畸形地扭曲到了眼睛旁边,仿佛要摆出一个夸张得令人发怵的笑容,“这就是答案。”
“不可能!……我……就算让我战死也……也……绝不会……绝不会……”
“是啊,死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情。”索伊耸了耸肩,用着仿佛另外一个人的语气,尽管实际上发自同一个人的喉咙,“但并不是只有死才值得畏惧,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畏惧死亡。也许你的确不害怕死亡,但所有人都会恐惧,你也不例外。——我的真理之视已经凝视你足够久了,你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摆在我的面前,过去、现在和未来。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秘密了。”
“……我……在恐惧什么?!……”
“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你自己明明知道的问题呢?刚才我不是才用它将你彻底打败了吗?”
仿佛喉咙被卡住似的,弥斯说不出话来。
“答案正是——”索伊正是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出了仿佛直砍在弥斯心脏上的一刀的这句话,“——你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啊!”
“我清楚地看见你是怎样做出那些你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完成的许诺,你以为那样就能逼迫自己以拼了命的态度努力实现。如果没能实现怎么办?你想过吗?没有吧?”索伊挑了挑眉,“但你的老师早就以事实让你知道了,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你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是毫无意义的。”
“你知道你只能战胜奇拉·祖尔萨宁,却永远不能强过她;你知道以同样的生命付出同样拼命的努力,以你的天分,她和你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就像你知道无论你怎么努力证明自己,你的泽文老师都不可能会对你刮目相看——不,无论你怎么努力,你都达不到让他刮目相看的程度。‘我只要求你做到这些。’这句话还不够明显吗?难道还需要他明明白白告诉你吗?你是不可能成为圣骑士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从一开始就是无谓的抗争。你最深的恐惧,就是有人将你自己的这份无能、这份绝望,清清楚楚、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你看。”
“……不……不是这样的……我……”
“——就像咱一样,从一开始就死了,从来没有被救赎的希望。您所有的努力,全都是白费。”索伊的语气骤然之间变了……变成了……真正的“索伊”的声音……到底那个索伊是不是真的,究竟索伊是不是真的存在,弥斯已经无法判断了。
“咱当然是存在的,咱告诉您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
“……你是何时才……”
“谁知道呢,咱也不知道呢——要不您猜猜看?关于这一部分您可以自由地发挥想象。”
“……那索伊的姐姐……”弥斯的声音逐渐变得无力。
“那是真实的故事,当然了。不过托您的福,为咱带来了咱的仇人,咱也终于可以知道姐姐的下场了。”索伊带着笑容说着,伸出那只断肢,指向同样为恶魔占据的尼伦·萨迪尔。
“……什么……下场……”
“从听到那个名字起,老头子我就知道她是谁了,假装不认识只是权宜之计。”在恶魔的控制下,萨迪尔终于毫无遮掩地和盘托出,“提莉,我怎么可能会不认识那个名字?毕竟我就是杀死了她母亲,并将她从那里掳走的人啊!”
“……什么……她……”
“她成了我的仆人,像狗一样让我使唤。我管她叫‘提莉’,和她的异教徒名字发音完全一样,她只能配得上这种低贱的名字。我和同袍把她绑在异教徒神殿里的柱子上,和其他被抓来的娘们儿一起,当着那些祭司的尸体和他们的神面前让她张开大腿,让她们尖叫、哭喊——那个科维尼小娘们儿可只有九岁,这种事情在帝国的其它地方可绝对享受不到的啊,我真该感谢她根本不信主!我们还让服侍我们的侍从也加入进来,把酒淋在她那未发育的身体上尽情地享用,那可真是一场美丽的狂欢!!!……啊,别生气,看您这咬牙切齿的样子,这在战争中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情。”
“为什么我没有……亲手杀了你……”弥斯几乎把牙龈都咬出了血,他的憎恨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烧——但那却依然没能战胜他的恐惧,在恶魔的力量之下,暴露出来的他最本质的恐惧。
“因为你只是个不会听从命令的废物士兵,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原因吗?”萨迪尔肆意地嘲讽着他,一边手舞足蹈地挥舞着手中的佩剑,“那个连人都已经算不上的小婊子在两年之内就难产死了,我就命人把她随意地丢在了路边上,反正很快就会被野狗和兀鹫咬干净的,我听说那些异教徒还挺崇拜长得像兀鹫一样的神的,叫什么来着?虽然我对她还有些许留恋,这种死法对异教徒来说应该还算不错的吧?”
“……你这天杀的渣滓!受咒诅的败类!混蛋!!狗娘养的!!!”
弥斯几乎穷尽了自己所有骂人的词汇以宣泄自己的怒火——但他仍然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怒火,同样也是对他自己。
他的一生从没有如此憎恨过自己,憎恨自己如此懦弱无能。
“这么说来,我才是正义,我才是你心目中让恶人遭罚的英雄,不是吗?”萨迪尔的喉咙继续按照恶魔的意愿吐出恶魔的话语,同时拿起剑毫不心疼的刺向自己的肚子,任凭里面新鲜的内脏滚流出来,混作一团,“我做了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说到底,你们凡人不都是罪有应得吗?连你们的主都不会原谅的人,我就杀不得吗?”
没等弥斯能回答,索伊的声音却又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您愚蠢的行为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就像所有其它事情一样,就像您的梦想一样。”索伊仍然带着笑容。或许真正的索伊的灵魂已经死了;或许他也在听着,却还是不得不露出恶魔的笑容,因为他只是一副躯壳,如果没有恶魔的容许,他连感情都不会被允许享有,“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不可能。你那凭一时意气随意许下的承诺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落空,就像你许下的其他承诺一样,就像你说你有勇气面对我一样。来吧,我就在这里,我就是不朽,我就是不可能!来面对我吧!拿着你那把无用的破匕首,来面对我吧!!”
面对着恶魔肆无忌惮的宣战,弥斯拔出了匕首,却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能向前挪动半分——如果他还有半点力气存留的话。
那的确是不朽,是不可能。面对恶魔,他却连自以为一直做好了觉悟的赴死也做不到。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却做不到……”
“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让你看看你自己究竟有多么没用。”拖着肠子的萨迪尔却没事人般地摊开手,用沙哑得生硬的声音从容地说道,“一是现在就走过来,用你手中那柄起不上什么用的小匕首插进我的胸膛,继续那无谓的挣扎;二是丢下那柄匕首,马上从这里逃走,我会给你三霎的时间,然后再发起追击。——好了,现在开始选吧?”
“……我绝不会……绝不会……”
“一倏,两倏……时间已经开始走了哦!虽然不管你跑到哪里,结果都不会有任何区别就是了。”
“……我不能……不能!!!”
带着哭腔,他仿佛在哀求着自己。
但他终于还是辜负了自己。
由着这从未体验过的巨大恐惧所驱使,他手中的褪魔之刃摔落在地。他几乎是爬着扑向通往上层的阶梯,顾不上这将为自己蒙上多大的耻辱,没命地逃窜出去。
“就这样,跑吧!快跑吧!你能跑多远呢?!”
仿佛就在他的耳边,不,就在他的耳朵里,在他的头脑里,萨迪尔放声大笑。
窨深的地窖里逐渐酝酿起了灼人的热量。
弥斯的后脚还没离开多久,代表着人世之劫的熊熊火势便冲天而起,与血色的晚霞相映成辉。
一切都将在其炙热中吞噬、瓦解,同化于地狱的力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