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这种姿势适合你的身份。”
他抬起手,又深吸一口烟卷,长吁一口烟气,一副尤为惬意的表情,这才不紧不慢地接下去说道:“腐烂、肮脏的杀人恶徒,我并不意外你这种低贱的下等人会干出这种事情,也不在乎你的理由为何。在证明了你的确凿罪行之后,我对你施行的所有刑罚,按照费兰多卡萨的律法都是绝对公正合理的,即便是那位兰吉尔公爵也不会为你这样的人惋惜半分;所有人听闻过你的所作所为都恨不得在你的尸体上吐口唾沫,你的死亡将成为他们的快乐。——而这才是我的玩法。”
“……在这世界上……即便此时此刻也上演着如此众多的恶行……那些你都不曾关心过……为什么……单单是我?……只是因为……我告发了你的共谋者吗?……”
“呵,共谋者?那家伙?你就是这么想的吗?”
洛法里安挑了挑眉毛,回过头瞟了一眼那具已然辨认不出面目的尸体,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那种小角色能为我谋取到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从迪昂的头上踩过,不慌不忙地踱步到大厅的正中央,背对着躺倒在地上的瘸子张开双臂;大厅内的所有骑士都低下头,只听候他一人的命令。
“我是杰斯帕·洛法里安,洛法里安家族的家主,黎明之星军团的统帅!无论是权力还是财富,一切全部都遵照费兰多卡萨的继承法,合法合理地承袭自我已过世的父亲。你要明白,洛法里安家族之所以统率着帝国最富足强大的黎明之星军团,并不是因为第二皇帝陛下在那时把最富裕的军团交给了洛法里安家族;正是因为洛法里安家族雄厚的财富,这才让黎明之星军团成为帝国最富足强大的常规军团!贪污?受贿?我根本没有必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情。作为洛法里安家族的家主,我的责任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皇帝陛下及伽尔王之民恒远稳固的统治!”
“——而你,”洛法里安回过头来,又一次踩在了他的肋下,如同践踏一只垂死的野狗,“却试图挑战这一点,就像你那位愚蠢的父亲一样。……虽然名字我已经忘记了,‘鬼匠人’,当时那样有名的称号还真很难让人忽略呢,不是吗?”
“……你……”迪昂的脸色又一次变得煞白。
“是的,你一定很困惑吧,像我这种身份的人,为什么会给予你这般下民如此多的关注?你本以为自己的所有行动都神不知鬼不觉吧?比如你在南方和盗贼行会勾结为奸的事情?比如维·奥芬妮另外五个被谋杀却被愚蠢的当地治安官裁定为自杀的倒霉蛋?……猜猜我还知道什么?”
“……你……全部都……”瘸子微微抬起头,望着伽洛尼人那张残虐冷酷的脸。瘸子那双淡褐色包围下的瞳孔正逐渐缩聚成一个黑点。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为比崔安男爵安排那样的死法?只是个巧合而已吗?那是特地为你预备的表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腿是怎么残废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被谁挥舞起锤子,生生打折却没能得到医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被当作你的名字的那个单词所指代的工具,是如何成为你延续至今的阴影的?”在抛出一连串直击灵魂的反问之后,洛法里安稍加停顿,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雾,“……又或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父亲究竟又是如何死去的?”
“……你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迪昂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洛法里安,试图伸出手去抓他的衣摆,然而当时他的手便被铁靴踩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他的眼眶泛红了,那是他真正的痛处。“……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阻止那一切的发生……那一切痛苦……以你的力量的话……明明能……”
但洛法里安没有耐心等他说完。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洛法里安挑了挑眉,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地反问,“你在街头看见两头野狗在为了一根骨头相互撕咬争斗,你会浪费时间去劝架吗?那是它们的本性,你们这些劣等民的本性也不过如此。”
“……你……”
“呵?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你和那位愚蠢的弗斯切长官又有什么区别?如果没有我们为你们制定的秩序,你们会为了随手丢下的一根骨头,拼上性命相互撕咬直到死去。——在我看来,你们根本不配得到什么秩序,相互屠戮就是野狗应得的死法,那就是你们的宿命。野狗的争斗与我又有何干系?看在主的份上,比起浪费时间关心那种事情,我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值得考虑。”
“……”一时间,迪昂竟哑口无言。
“难道不是吗?老铁匠、卫队长,为了在权力的阶梯上向上攀登,你牺牲掉的这些所有人,不过也只是野狗罢了。在你自己的内心深处,他们不也不值一提吗?”
洛法里安轻轻地哼笑着,毫不掩饰自己话语中的鄙夷和蔑视。
“但你的努力不过都是徒劳的,无论你做什么,你都不可能抵达我们的位置。主早已制定好了这世界的运行规则,我们生来就是为了统治你们;而你们,生来就是为了被我们统治。”
“……我承认……我承认我杀的所有人,犯下的所有罪行……”
在犹豫了很长时间之后,瘸子终于认罪了。
在确凿的证据和洛法里安的逼迫下,他别无选择。
“早在所有这些事情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接受审判的准备。酷刑,死亡,哪怕是地狱的永火,若主当真存在于此世,那些不过是我理当接受的惩罚……我早就想通了这一点。”
忽地,迪昂的头高高地扬了起来。
仿佛出生以来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他用无比勇敢而愤怒的目光直视着那位不可一世的侯爵,手腕上青筋暴突。
“——但若这世上真有公正的主存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应远在我之前,在地狱之火中焚烧、惨叫!!!你们所犯下的罪行,才是我们所有人痛苦的源泉!!!”
在那一刻,洛法里安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没想到在这有生之年,我竟然会被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指控为罪人?我倒想听听,你手上到底握有我的什么罪证?你又要以什么罪行来指控我?我又触犯了哪一条律法?”
“或许你没有触犯任何一条律法,但维护律法本身就是你最不可饶恕的罪行——”
在迪昂提出控告的那一刻,洛法里安的笑容僵在了那里。
“因为那律法本身,不正是为你们这些贵族服务的吗?”
“你那显赫的家族所积蓄的所有财富,若非来自于你封地上那些你视为蝼蚁的人民,又来自于哪里?他们因贫穷和困境而遭受的痛苦,究竟是谁应为之负责?!”
“可笑的理论,现在你又和我谈论起人民来了?”洛法里安终于收起了笑容,再一次为迪昂的话语所惹怒——这一次,恐怕是真正的愤怒,“劣等民的痛苦来自于你们自己的愚蠢、懒惰和无能!这就是你们与生俱来的天性!!”
但既已逃避不了死亡,迪昂又还剩下什么可怕的呢?
“你可以这么告诉自己,但你知道那不是真的,高贵的洛法里安大人。”
在迪昂的预料中,自己会遭到洛法里安的毒打。
他已经看见了那个施虐狂脸上怒不可遏的神情,甚至做好了像比崔安男爵一样被殴打致死的准备。
……但那位侯爵的脸上却浮现出更令他恐惧的表情。
“……开玩笑的。”
只是一瞬间,他脸上的怒意全都变成了冷漠的笑意。
“你当真以为这样就足以触怒我吗?你以为我当真会在意蝼蚁的看法吗?——不,这样的你反而让我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点子。”
洛法里安撩起腰间的衣摆,拔出随身佩带的锋利短匕,“嗖”地掷于迪昂的面前,任其插进地毯竖立在迪昂面前。
“如果我的确是你口中所谓‘人民’的仇敌,那么来吧,现在就是你复仇的最好机会。”
洛法里安张开双臂,露出了尤为放肆的笑容。
——尽管大厅里的所有骑士都侍立在七八步之外的距离;
——尽管他身上再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的上半身也没有披覆任何护甲;
——字面意思上的手无寸铁。
——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仿佛料定了迪昂没有出手的勇气。
“无论如何,你也绝无可能从这么多骑士的手中逃出我的地盘。
——既然怎么都逃避不了死亡,不如,带我一起去地狱里转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