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关于这股敌人的讯息,即便是尼安特宫方面也知之甚少,几乎没有士兵从敌人扫荡过的战场上成功地逃回来作出详细的报告。……但幸运的是,一支从曙光山谷成功逃出来的狮鹫群似乎由于皇家骑士团的舍命抵抗而成功保存了下来,而这群狮鹫异常的迁移活动又恰好遭遇了一批自诺夫拉萨步行前往圣城的朝圣者队伍。”
说到这里,杜兰德稍稍望向站在莱格尼斯身旁的泽文,但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在得禀了这件事情之后,皇家骑士团派遣了两支力量更雄厚的圣骑士队伍——一支前去寻找并收容那些失去了巢穴的狮鹫,并想方设法让它们暂时地在伽尔撒安顿下来;另一支则前往曙光山谷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调查并向尼安特宫报告。因为这样,皇帝陛下才得以及时地得知了诺夫兰萨公国此刻正在蒙受的可怕劫难。在我就要离开伽尔撒的时候,皇帝陛下已经得到了消息:雷霆骑士团的增援已经成功地稳住了诺夫兰萨主城的防御,敌人的主力遭到打击,暂时也退回到了墨涅拉萨城的辖域。”
“呼……”卡多撒·贝汉默大人忍不住松了一口大气。他正是出生自帝国东方的史莱尼人,他的家乡就在诺夫兰萨再往南一些的卡多撒地区——显然,这正是他名字的来历。
丹希大人轻轻拍了拍他厚重的肩甲以示劝慰,“幸亏诺夫兰萨守住了。如果连诺夫拉萨都陷落了,这整个公国恐怕就算完了。”
不过,他歪了歪头,话锋一转,“不过……既然诺夫兰萨守下来了,皇帝陛下还打算让风暴崖做什么呢?”
“尽管敌人已经暂时解除了对诺夫兰萨的威胁,”杜兰德大人脸色一沉,“但请别忘记,诺夫兰萨公国的半数领土如今仍在敌人的蹂躏之下;通过海岸线,他们甚至可以封锁我们同诺斐欧岛的重要航路。皇帝陛下甚为震怒,陛下已经无法再容忍这种情况的持续了!敌人的势力必须从帝国的领土上被拔除!无论敌人是什么,在他们手下死去的帝国子民必须得到复仇!!!”
“……也就是说……”
“简而言之,”莱格尼斯圣座发话了,“皇帝陛下命令风暴骑士团的九十名核心与麾下侍从将充当进攻的主力,前往东方与帝国的其他部队汇合;驻扎在诺夫兰萨的寒霜之海洋军团全体,以及雷霆骑士团都将接受我们的指挥,由诺夫兰萨为我们保证所有补给和军需物资。目的……是收复为敌人所占领的所有地区,并且将敌人从主的伟大国度上彻底抹去。”
“……实话说,我觉得陛下一定是疯了。”丹希毫不忌讳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什么?!你在谈论的可是当今的皇帝陛下!!!”老杜兰德高声训斥道。
“别激动,杜兰德大人。”丹希耸了耸肩,“不过你看,我们是镇守西疆的圣骑士团,而战场却在帝国的最东面。在敌人的具体情况未明的情况下,让我们的主力横跨整个帝国领土去迎击敌人,我不觉得那是什么明智的战略。”
“……你这小子,说这话是打算抗命不遵吗?!风暴崖虽然远离伽尔撒,但这并不代表你们有资格违抗陛下本人亲自下达的命令!!!”
“别激动嘛,杜兰德大人,我可没有这么说。”
“唔……我也有和丹希类似的考虑。”怒勒·祖尔萨宁在沉思了一阵儿之后也发话了,和六年前相比,如今的他也似乎变得冷静沉稳了许多,“我过去曾经在寒霜之海洋军团待过,诺夫兰萨可以说是我的第二故乡。但风暴崖一共只有一百五十七名圣骑士,九十人已经是其中的半数以上。……请恕我冒昧,杜兰德大人,但如果留在风暴崖的算上老弥丹诺、老麦登和您这样已经年事已高的老一辈圣骑士,风暴崖的战斗力将会被极大地分流。在此之前,我们从来没有一次性调动过占比如此之大的部队,正是因为这里作为帝国西疆的重要关口必须保存足够的防守力量。”
丹希点了点头,“特别是当战场在帝国的另一端,一旦东方的战事胶着,而西疆又遭受到了攻击,想要火速驰援回来是很困难的。这种任务本来就不应该交予风暴崖,帝国的防务本就应该是雷霆骑士团的责任。”
“……少看不起老家伙,你们这些小子!!”杜兰德大人的脖子以下憋红了,不自觉中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我当然会和你们一起前往东方!我会像你们战斗得一样勇猛!!!”
杜兰德大人的全力怒吼实在不是丹希可以接受的音量。他只得紧紧地捂起自己的耳朵,尽管这样那洪亮的声音仍然穿透了他的手掌,直敲打他的脑壳,“关于这一点我当然毫不怀疑,杜兰德大人。”
“风暴崖的防务,只要交给麦登·埃桑总管就万无一失了。”
“我担心的不是风暴崖,而是穆尼安德特。”怒勒回答道,“如果丢失穆尼安德特,整个帝国将失去百分之六十左右的钢铁产量。对比已经被稳固了的诺夫兰萨和已经在敌人手下毁灭了的其他城市,在当下的情势下,穆尼安德特显然也更具价值。”
“换句话说,只是皇帝陛下的面子问题。”丹希又多嘴道,“况且,那面子还不是我们丢的。”
“我……也认同他们两位大人的看法。”在对家乡的关切和大局上的理智之间迟疑动摇了许久之后,甚至连贝汉默也作出了这样的结论。
“况且,风暴崖是猎杀恶魔的部队——我们所有人都是为了对付恶魔而受训的。但东方的情况听上去……或许不是恶魔。”丹希继续说道,“在我看来,在急于发兵之前,至少应该摸清楚敌人的底细吧?”
“这么说,我们现在应该开始商量如何回绝皇帝陛下的命令了?!”杜兰德大人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论。
“至少不能让出动的圣骑士数量超过平时太多吧?那样的话西面就太空虚了。”
“……看样子他们就快要吵起来了。”
莱格尼斯露出了苦笑,转头望向伫立在自己身旁的学生。
泽文与自己的老师对视,生平第一次,他从老师的眼中看到了如此的犹疑。
毫无疑问,关于这场战争,老师早在之前便得知了一些所有其他人都不曾知道的事情。
他很好奇。
“你怎么看,雷?”
“我支持杜兰德大人的看法——这还用说吗?”
泽文几乎没有犹豫半倏。“我们为什么要违抗皇帝陛下的命令?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你们都在考虑这种事情了?”
“……什么?!”怒勒·祖尔萨宁当然没有料到泽文的反应。他本以为思考一向冷静的泽文毫无疑问会认同自己的观点。
“皇帝陛下的考虑是集中优势兵力,尽速解决问题,我不觉得那有什么问题。无论是恶魔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无论是什么样的任务,我都不认为我们会输。”泽文淡然地陈述着自己的看法,“无论是要守住风暴崖,还是要攻陷英灵堡,防守与进攻的平衡点,无非在于人员的具体部署分配。老圣骑士们尽管体力及不上当年,但丰富的作战经验在面对不够了解的敌人的时候也许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一些年轻的圣骑士会留下来,协助巩固风暴崖和穆尼安德特的城防。”
“喂,喂,喂,虽然我知道你小子很自信,但这也过分自信了点吧?”丹希耸了耸肩。
“如果穆尼安德特被攻陷了,我们凯旋的时候再取回来便是。我不认为我们会输,我甚至不认为战事会变得胶着。”泽文挑了挑眉,语气中没有半点客气,“如果敌人长期在帝国的东面保持势力,帝国内部的人民也会产生恐慌。帝国的根基会变得不再稳固,人们对帝国军事力量的信任也会逐渐崩毁;听闻东方的战乱难以平定,南方的异教徒和叛军也会群起而反抗,你们这些头脑简单的白痴也当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泽文的一席话让祖尔萨宁和丹希都无话可说。
“……况且,你们的争吵本就没有意义。谁说你们的意见很重要了?”泽文挑了挑眉,“作出最终决定的只有老师一人,而老师早已经做好了决定。”
“……”那几名圣骑士的目光一下子就汇聚到了莱格尼斯的身上,如泽文所料的那样。
无论莱格尼斯如何考虑,所有其他人的注视都已经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泽文的工具,成为他逼迫莱格尼斯作出最终决定的工具。
在这种情境下,莱格尼斯没有多少选择。
“都回去准备吧。……明天,我们出发。”
在其他所有人离开之后,只有泽文和莱格尼斯两人还仍然待在大厅里。
莱格尼斯仍然坐在那个位置上,那个代表着他对风暴崖统率权力的位置上;而泽文,依然还伫立在他的身旁。
过了好一段时间,莱格尼斯都没有说话。泽文可以听见他的疲惫,他很难想象到那些粗重的喘息声正是从那位总是从容而慈祥的老骑士喉间发出来的。桌前高大的拉斐尔像垂下一柄巨大的石剑,正悬在他们两人的头顶。
坐在这个位置上,每个抉择都令人疲惫。
过了很久,在确定了没有其他人能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后,莱格尼斯稍稍抬起头,“那是真的吗,雷?”
“您是指?”
“你对风暴骑士团的信心,相信风暴骑士团无论如何都能够取胜,那是真的吗?”
“您明知道那是一句谎话,老师。”泽文毫不避讳地坦白,“我们都知道自己只是凡人。没有出战必胜的凡人,也没有这样确实的道理,相信这种事情当然是毫无根据的。”
“所以……”
“所以,我会这么说只是因为您需要我这么说。您需要我去说服他们所有人,去投入到这场前路未明的战争中去,而我也依着您的愿望这么做了。”
“这么说,你说的那些话,其实都言不由衷?”
“不,我认为我说的那些都是合理的推论。只不过……刻意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已知条件。”
“哦?那是什么?”
“您明知道那是一场危险的战争,但你却没办法告诉任何人,因为你没办法坦白地告诉他们你究竟从何处得到了这样的讯息。这就是窥视命运的代价、窥视未来的代价;尽管您没有告诉我,但我料想,您将痛苦于瞥见了也绝没有能力改变的结果,正如同那些必将惨死于喀拉的人一般。”
“即便你知道是这样,你还是帮我说服了他们所有人。”
“您是风暴骑士团的圣座,到头来我们都不可能拒绝您的命令,正如您不会拒绝皇帝陛下的命令。我只是,促成了必然的结果。”
“那么你也该知道,我还没有下定决心。”莱格尼斯终于抬起头,苦笑着望向自己的学生,“要对风暴骑士团的所有人负责,我就不应该如此轻易地作出可能会后悔的决定。这回的责任可得扣在你的头上,雷。”
“对此我不会有任何异议。”泽文坦然地接过了莱格尼斯丢过来的包袱,那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或许也根本算不上包袱,“不过,只有您才是圣座,也只有您需要担负这整个风暴骑士团所有人的生命。我只是一名圣骑士而已,我考虑的只有如何获得胜利而已。”
“那真是冷血的回答,尽管你会说出这种话,我也不感到意外。”莱格尼斯笑了笑,“但如果你是圣座,你会违抗陛下的命令吗?”
“我不是圣座。”泽文的回答依然没有片刻迟疑。
“……这样啊。”
莱格尼斯哼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