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浑身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曲金刚虽是个军户里教养出的大老粗,胆子却小。他听得心里发毛,忍不住腹诽:这帮酸子真能装啊,哭这么久不累吗?
他想起自家老娘过世的时候,他媳妇带着两个妹妹假么日鬼的在灵前哭了半个时辰都不到,比这帮酸子哭得还假,回来就跟他说哭得有多累,嗓子有多痛,给他老曲家挣了多大的面子。
完了又要吃冰糖又要吃蜜枣、柿子饼,这些破东西,也没见她吃得喉咙齁得痛。
可这些书生都哭了俩时辰了,不仅哭,而且还骂,骂得歇斯底里,义愤填膺,有的人骂完连气也喘不匀,曲金刚亲眼看见他们陆陆续续哭倒了十几个,都被抬走了。
这时下马坊前跪在第一排的又哭晕过去一人,那人即便已经倒在地上没了神智,也还在抽抽噎噎的没个休止,看着紧皱眉头,一副痛苦的样子。
旁边一个书生要扶他,可自己也跪了两个时辰,刚刚挣了一下,也倒在地上,紧紧抓着自己的双腿在地上惨叫打滚。
那两个孝林卫老军中年纪大的一个看着不忍,便想上前搀一把,却被那中年卫军拉住。
那中年卫军朝他摇摇头,示意不要多管闲事。
这些书生刚才骂的人太多,从锦衣卫骂到五城兵马指挥司,从五城兵马指挥司又骂到应天府、两县衙门,接着骂金吾卫、府军后卫,最后又骂回到南京锦衣卫。
骂的人多,得罪的人就更多,而且被骂的其中有一半都是他们卫军同袍,五城兵马指挥司虽然不是卫军系统的,但也算是武夫一列,半个军队。
而且这些人骂卫军和、五城兵马指挥司的词儿跟骂府县衙门的词完全不同,他们骂卫军目无王法、仗势欺人、草菅人命,骂府县衙门没能制止卫军目无王法、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而且骂卫军是咬牙切齿,骂府县衙门是恨铁不成钢。
好嘛,这就是文人骂武人,而且还是跪在太祖先帝和马皇后的坟前边哭边骂。
那中年卫军心想,这他娘的跟在咱家大门口咒骂咱亲哥子有啥区别?
还拉他?
怎么不哭死这帮臭酸子?
就在下马坊前哭声震天的时候,大金门的左门开了一道缝,两个守门的卫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浑身裹着黑衣的人迎了进来。
那人步履轻盈平稳,腰中斜挎一柄长剑,只是左边袖子空荡荡的乱飘,竟少了一臂。
独臂剑客远远地朝下马坊瞧了一眼,迈步而上,身后的两个卫士立刻关上城门,退进了阴影之中。
月光下,只有独臂剑客一人不紧不慢地朝前走,他虽少了一条手臂,可谁也不敢小觑他的剑术,因为他就是南京城第一杀神——萧武。
从大金门到下马坊半途的位置,不知何人何时搭了一座简易的棚子,那棚子搭得歪七扭八。
东南角的一根柱子是用两条断树干钉起来的,歪歪扭扭,连带着整个篷子都扭曲得紧,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坍塌下来。
棚子当中点着灯,有两个人影晃了一下,隐隐传来细细碎碎的人声,只听其中有个人低声道:“载沣兄,当真要哭到天明?”
常载沣道:“随便郑俊彦折腾罢,反正只要他自己肯带头就行。再说这也是为了我们大家,那些鹰犬今日能抓刘进,明日就可以抓我,后日就能抓你们,对不对?”
棚子里一阵沉默,萧武笔直地站在门外,礼貌地等他们把话说完,然后轻轻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