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快到碗里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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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慈是个正直的小伙儿, 去辽东避难之前曾担任东莱郡的奏曹史,也就是协助奏曹掾处理奏议事务的小吏。

海岱惟青州,青州位于渤海以南泰山以北, 地皆肥沃白壤还有渔盐之利,早年一度“人众殷富,巨于长安”。

早年、咳咳、早到大汉还没变成两截儿的时候。

到太史慈能长大当官的年纪, 青州已经乱的和现在没多大区别。

东莱郡的官和州府之间有矛盾, 矛盾大到刑赏断案都是非不分的地步, 更离谱的是, 奏章送去京城, 负责审核案件的官署在结案时不按对错, 而是看谁去找他们汇报。

谁先去谁有理,一步慢步步慢。

由此可见官府朝廷是自上到下从中央到地方全都烂。

有一次州吏已经进京送奏章,郡守担心他的奏章慢一步抵达京城会处于不利的地位,于是派太史慈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赴洛阳。

星夜兼程比只在半天赶路快, 太史小吏成功敢在州吏前面抵达洛阳。

先假意与州吏攀谈趁机毁了对方的奏章,然后又以奏章被毁他们俩都要被追究责任为由说服州吏和他一起逃亡。

州吏被说服了, 然后太史慈在出城后又悄悄返回洛阳把郡守的奏章送到了有司。

就……

小吏何苦为难小吏?

之后青州官署紧急又派另一个小吏去洛阳, 但是太史慈已经把东莱郡郡守的奏章送了过去,负责案件的官员非常有责任心的告诉后来者案件已经结束没必要复核,于是州府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在州府官署当官的会甘心吃亏吗?肯定不可能。

郡守是一郡主官不好绊倒,区区小吏再解决不了那成什么了?

太史慈也知道他已经变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了避免被人算计送完奏章后就没回过东莱。

倒也不算欺骗之前那位小吏, 他的确也一起逃亡了。

荀愔慢条斯理的讲着旅途故事, 丝毫不见昨日的急迫, 仿佛身后的三千精兵去北海只是为了游玩,“祸不及家人, 子义远去辽东,他得罪的人也没有不要脸面到难为他家中母亲的地步,于是就被孔融钻了空子。”

太史慈被母亲叮嘱到北海国报恩,他本来没多想,但是被仙风道骨的先生这么一说忽然感觉他和他母亲被套路了。

天下名人那么多,孔北海今天去拜访一个明天去拜访一个,过不多长时间就会有一堆像他母亲一样受宠若惊的人觉得那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大好人。

可是仔细想想,他离开东莱避难之前已经把家中事情都安排好了,太守大人让他冒险进京之前便允诺会保证好他家里人的安全,他们家不缺登门拜访的那点礼物,反而会因为这事儿导致大家伙儿都想起来他这个得罪过州城权贵的不肖子。

孔北海大张旗鼓的登门拜访只带来了一个后果,如果他们家对北海受难视若罔闻,被天下人指点的就会变成他们。

太史慈:……

不对不对,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孔北海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不过先生也没有说错,除了孔北海到他家拜访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荀晔没想那么多,他的问题在另一个角度,“太史家在东莱郡,孔北海这么、嗯、以礼待人,东莱太守没意见?”

东莱郡有东莱郡的官,北海国和东莱郡平级,他孔融一北海国相去慰问东莱的英雄母亲算怎么回事?当东莱郡的官都是摆设?

荀愔轻笑一声,青衣玉冠飘然若仙,“孔北海奇逸卓荦溢才命世,天下豪俊皆不能及,屈尊至东莱寻常百姓家中是整个东莱郡的荣幸,谁敢有意见?”

荀晔想想孔融的名气,默默咽下剩下的疑问。

这年头名气大比官大更好用,平级相处时更是直接碾压。

伯父说孔融在黄巾围城那种紧急场合依旧死撑着要援兵主动去救,足以看出孔北海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哦,还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自作多情,总之就是全天下都该围着他转。

更可怕的是,到现在为止,孔北海依旧觉得全天下都围着他转是全天下的荣幸,他能给援军救他的机会已经是赏脸,不可能有人看到他受难还铁石心肠不去帮忙。

何等的自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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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小将军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已经开始吐槽谁家耀祖跑了出来。

等等,以曲阜孔氏在古代的影响力,和家里有个真皇位要继承好像没有区别。

还是继续说太史壮士吧。

荀晔敲敲脑壳,策马挪到太史慈身边套话、啊不、友好交流。

听了一路自己光辉过去的太史慈已经能面不改色加入话题,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几件惊师动众的事情,他和苑陵侯相比还是差远了。

荀愔唇角微扬,任两个年轻人在旁边嘀咕。

先前是当局者迷无暇细想,昨天被好侄儿点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围攻北海的那伙黄巾贼可能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管亥、管亥……

这么明显的线索他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

围城的黄巾贼首领名叫管亥,青州东莱郡的太守名叫管统,一笔还能写出两个“管”字?

是他刻板了,下意识以为黄巾贼都是贫苦出身,今晨听侄儿说那管亥是世家子才忽然反应过来。

世家子啊,这年头世家大族落草为寇也弄得人尽皆知,世上没有他们在乎的人了吗?

既然黄巾贼不会入城烧杀抢掠,那他们再慢些也没什么。

……

北海国,都昌县。

孔融脸色铁青的站在书房里,脚边是散落一地的竹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屋里的曹掾书吏低着头不说话,眼神却止不住的往离自己最近的竹简上瞟。

他们想知道这次的竹简上写了什么。

自从黄巾贼众围住都昌城,隔三差五就有竹简出现在官署门口。

最开始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值守的小吏以为是哪个同僚落下的公务,想着依照字迹找到那个粗心大意的同僚,于是便捡起了竹简。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竹简不是同僚落下的公务,而是城外的黄巾贼在谩骂他们的国相大人。

值守的小吏吓的差点把竹简扔出去,但是事关城外的黄巾贼他又不敢不上报,于是哆哆嗦嗦层层上报转交给被谩骂的国相大人本人。

从最开始的哆哆嗦嗦到如今的习以为常,官署中的曹掾书吏适应的飞快。

最开始书简上骂他们国相大人自以为才华盖世远超天下豪俊,其实却是个只懂高谈阔论于政务半分不通的酸儒。

第二次又骂他身为国相却无力官制国中奸民污吏,因租赋上交稍迟便一日杀死五部督邮是滥杀无辜,任用官员好奇取异不顾实际选的都是轻佻不安分的人,一群人高谈教令盈溢官曹,塞进官署的都是和他一样只会夸夸其谈不会干实事的废物。

第三次骂他自诩胸怀大志不肯碌碌做一国相,甚至想以海岱为根基举兵耀武与天下诸侯争功,所谓礼贤下士都是装模作样,说北海国迟早毁在他手上。

第四次……

反正就,角度一次比一次刁钻,偏偏仔细一琢磨又感觉人家没骂错。

怎么说呢,全都有理有据无一胡编乱造,就是偶尔会误伤无辜之人。

北海官署不只有国相大人提拔上来的轻佻不安分只会拖后腿的官吏,还有少部分勤勤恳恳干活的倒霉蛋。

要是官署全是清谈不干活的名士,这北海国哪儿撑得到现在?

所以外头的黄巾这次又骂了什么?

说什么黄巾贼都是泥腿子亡命之徒,外面围城的这些是哪儿来的,看他们骂人的文辞不像没念过书啊。

听说隔壁平原国有个性情刚傲蔑视权贵的年轻人,动不动就假借“狂病”骂天骂地,难不成那人被黄巾贼抓走迁怒到他们国相大人身上了?

簇拥着前来“送信”的小吏们没有等到答案,只等到了孔北海传召亲信的命令。

他们不是亲信,他们得撤。

唉,官署没有他们干活早就散了,让他们多听两句能咋?

曹掾小吏们低眉顺眼的出去,很快,孔国相提拔上来的名士才俊鱼贯而入。

可能是房间的隔音不太好,也可能是孔国相气狠了没注意收声,回到处理公务之处的曹掾小吏们惊喜的发现他们离那么远竟然还能听到国相大人的怒骂。

可惜骂来骂去只有那么几句,甚至不如黄巾贼骂的有意思。

等孔北海把黄巾贼从里到外骂了一遍又一遍终于骂累了,曹掾小吏们能听到的动静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一点动静也听不到,估计他们国相大人是去喝水润嗓子了。

“对了,之前国相大人举朱虚县名士邴原为有道,今天朱虚县那边传来消息,邴名士为了避开黄巾贼已经远去辽东郡,你们谁去和国相大人说?”

虽然外面有黄巾围城,但是北海国其他城池的政务依旧能用各种法子送到城里,也不知道那群黄巾贼到底围的什么。

说他们凶残吧,他们没有进城烧杀抢掠,甚至随便什么人都能混进城。

说他们不凶残吧,他们把国相大人骂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好。

怎么看怎么像私仇。

嘶,这话可不敢说,他们相国大人是天下皆知的名士,怎么可能和人有私仇?

几个人小声嘟囔,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敢再去触霉头,于是决定把消息写到竹简上和每日公文放到一起让他们国相大人自己看。

国相大人已经好些天没看过公文了?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送上去了。

书房之中,孔融一口气连喝三碗凉水,喝完之后火气半点儿没压住,价值千金的碗就这么落到地上成为一文不值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