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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荀晔抿了口茶,看看旁边苦大仇深的贾诩,心情好多了。
没有记错的话, 贾诩是那种一戳一蹦跶的属性,只要不祸及自身他就能一直安安稳稳的当咸鱼。
对这种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人而言,想让他们忠心辅佐难于上青天, 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他们本身就是最能妖言惑众的人, 想留人还得靠利诱。
那么个大杀器不能放任不管, 就算不能为他们所用也不能放他自由。
世上咸鱼千千万, 很少有不追求生活舒适度的咸鱼。
攸哥你继续读条, 让小弟先来试探试探。
荀晔朝不动如山的堂兄使了个眼色,然后开始和贾诩唠嗑。
他年纪小,有叔祖和堂兄在前面挡着就算说错话也没关系,贾校尉已是不惑之年总不能和孩子计较。
是的, 他智勇双全十项全能,他以一当百以少胜多, 他力能扛鼎凭功封侯, 但是他知道他还是个孩子。
“并州路途遥远官道难行,贾校尉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赶路时不会颠簸的马车?”
贾诩面无表情,听到问话才勾起一抹假笑,“诩寡闻少见, 不曾见过。”
虽然不知道这位前些天大出风头的苑陵侯为什么这么问, 但是有个能说话的就行, 再沉默下去他就真的要发脾气了。
呵。
荀晔不管他笑的真情还是假意,也不管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自顾自继续说,“京城有马车以蒲裹轮减轻颠簸供年长者乘坐,听说有些地方可以用树中提取出来胶制作车轮,那样的马车坐起来毫无颠簸,就跟坐在平地上一样。”
贾诩扯扯嘴角,“苑陵侯博学多闻,诩不如也。”
算了,好歹是个能说话的,说什么不重要。
“贾校尉谦虚。”荀晔恭维一句,然后满眼向往的叹道,“车马赶路缓慢,若是能有日行千里的车就好了,上午在洛阳城上车傍晚在晋阳城下车,省下花在路上的时间可以用来干不少事情。”
贾诩:……
贾校尉眼角微抽,没忍住看了眼旁边淡定饮茶的荀攸。
荀攸淡定的听着,好像不觉得现在的场面有什么不妥。
他弟年纪还小,少年郎赶路累了异想天开想日行千里多正常。
荀晔吃口茶点垫垫肚子,然后对着不那么乐意听他说话的贾诩继续畅享,“贾校尉是武威姑臧人,凉州武威郡离中原更加遥远,若是能有相隔千里也能随时联络的神器就更好了,也能解一解思乡之情。”
贾诩:▼-▼
他不思乡,他只想赶紧远离这让他头疼的兄弟俩。
再说!再说马上请辞回老家!
眼看着贾诩说话都开始咬牙切齿,荀攸终于开口说话,“族人远在千里之外,明光年少,初次离家难免想念亲人。”
贾诩皮笑肉不笑,“诩一介凡人,不识仙家手段,让苑陵侯失望了。”
“没关系,不失望。”荀晔尽职尽责的当他的愣头青,感慨完行路难然后毫无征兆的改变话题。
赶了一天的路,他饿了。
“马上要到并州,听闻羌胡多牛羊,等到秋天牛羊最肥美的时候在外头支个炉子,腌好的羊排放在炉子上烤一会儿滋滋冒油,外皮油润微焦内里干而不柴,再配上几个烤好的饼子就更好吃了。”
“冬日天寒,大家围炉而坐热气腾腾的吃锅子也很好,熬好的骨汤全是精华,片好的嫩羊肉嫩牛肉在锅里涮一下就熟,蘸上调好的芝麻酱味道简直绝了。”
“夏天太热也没关系,将面条切的细细的放到锅里煮熟,放进冰水里浸漂捞起然后以熟油浇拌,吃时拌上调味的佐料汤汁,绿树浓荫通风处配上冰冰凉凉的瓜果,手边再放两盅小酒儿,真是快活似神仙。”
“不过现在过去也很好,春天万物复苏,荠菜、榆钱儿、槐花都好吃,再用烫面搓成小饼,两张饼中间蘸上香油擀成薄片放锅里蒸熟,配上口感鲜嫩的各色小菜也好吃的不得了。”
少年将军说起好吃的眼里带光,比刚才的车行千里联络神器真情实感多了,兴到浓处还没忍住给他们即兴背了段《报菜名》。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只要心态保持的好,在哪儿都不耽误他们当个富贵咸鱼。
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饿,他去找点东西填填肚子。
贾诩:……
荀攸:……
两个人喉结滚动,一个想的是你们中原世家真会吃,一个想的是仲豫叔父所谓的隐居是不是弃文从厨专门精研厨艺去了。
行吧,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也去吃饭。
赶路没那么多讲究,除了荀爽蔡邕这少数几位老人家和身体弱的随行女眷需要单独开灶,其他人都吃的差不多,怎么简单怎么来。
贾诩拿着温热的饼子,瞅一眼吃什么都喷香的罪魁祸首,食不知味弃之又饿。
下次还是相顾无言对坐饮茶吧,比起吃不下饭,还是沉默着喝茶更容易接受。
唉,要不还是找个借口回老家吧,荀家这两位实在难缠。
小辈都如此难缠,荀州牧肯定更难缠。
别说什么荀司空斗不过王司徒只能黯然离京,王允被坑的名声一落千丈,荀司空呢?只能带着天子的爱重、满朝文武的同情、京中近十万精锐以及州牧一职“黯然”离京?
这能叫被排挤?
别人怎么看的不清楚,反正在他看来这更像是想抽身离开恰好遇上王司徒发难于是顺水推舟促成现在的情况。
临行前吕布上报说麾下将士发现了董卓藏匿财宝的地方,朝廷因此再次重赏于他,并州贫瘠苦寒不假,但是他们只靠朝廷这几次的赏赐就足够养活十万大军。
再说了,武将什么脾性他还能不知道?发现无主的财宝肯定是自己人先挑一轮然后再上报。
他们出发之前中郎将高顺先率领主力离京,他不信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
倒不是说吕布高顺贪婪无度,而是并州太穷,九郡人口加起来不如中原一个郡,像朔方郡整个郡在册户数都甚至不足一万,不带上足够的粮饷到地方根本养不活那么多兵。
荀氏这是被排挤?开玩笑,分明是赚大了。
贾诩嚼着干巴巴的饼子,颇有种世人皆醉他独醒的惆怅。
讨董联盟的各路诸侯已经开始内斗,中原很快就会乱起来,京城不是什么好地方,及时抽身才是真聪明。
可惜满朝公卿都被朝中权势迷了眼,愣是没一个觉得放荀司空出任并州牧有多大风险。
并州是偏远,是羌胡肆虐难以立足,但是那地方控带山河易守难攻,从晋阳出发能迅速抵达中原各地,一旦在那里站稳脚跟便是踞天下之肩背俯视中原。
近十万骁勇善战的精锐骑兵不是闹着玩儿的,到时挥师南下哪路诸侯有本事挡?
不提吕布那些并州将领,单荀氏这位小小年纪便锐不可当的苑陵侯便能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瞎子,一群瞎子。
晚饭吃的心塞塞,贾诩拍拍身上掉落的饼渣,准备回帐篷早早睡觉好安抚受伤的心。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他这边刚起身,那边同样吃的差不多的兄弟俩便又过来了。
贾诩:!!!
痛苦.jpg
荀晔笑的灿烂,“白日渐长,时候尚早,贾校尉可愿与我兄长手谈一局?”
闲着也是闲着,来下棋吧。
观棋不语真君子,他们继续来当哑巴。
贾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贾校尉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也依旧得扯出笑脸作陪。
下棋就下棋,看看到底谁沉得住气。
可惜这次他又想错了。
棋盘摆好,荀攸执子先落,同时漫不经心的问道,“并州羌胡横行,贾校尉可有应对之策?”
贾诩夹着棋子的手顿了一下,要不是定力足够好甚至想和眼前这个寡言少语的家伙干一架。
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他好不容易做好继续相顾无言的准备这人又开门见山直接问策,没有人说过你们这样很欠收拾吗?
要是在他们凉州,这兄弟俩出门都别想安生,想捅死他们的仇家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事已至此,再遮遮掩掩就不礼貌了。
“烦请荀太守稍等片刻。”贾校尉放下棋子,起身去外面捡根木棍,然后回来几笔画出并州的郡界,“既然您开口询问,那诩便畅所欲言。”
荀晔眼睛一亮,凑过来听这人要说什么“毒计”。
他以为刚开始聊天这家伙肯定要各种装模作样,没想到上来就畅所欲言,这是熬鹰熬出成果来了?
不愧是他们家攸哥,干坐着什么都不说都能降服三国第一毒士,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属性相克吧。
贾诩一本正经,“并州是大汉的并州,不容羌胡放肆。州牧大人麾下有温侯那等悍将,又有骁勇善战的将士随行,镇压羌胡易如反掌。”
荀晔:???
大兄弟,你在说什么屁话?
前一句听着还像那么回事儿,怎么后一句就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
贾文和,你不对劲。
荀晔打起精神听忽悠,然后就明白了某个以藏巧于拙著称的毒士为什么不开口是不开口一开口就是“畅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