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见(2 / 2)

想了想:“去荐福寺看看吧。”

看看薛临那么喜欢,时常向她说起的地方。隔着无数岁月,也许还能,找到当初薛临的影子。

***

裴恕在一处不起眼的院落下马,这是他的私宅,一些不方便让家中知道的事,通常便在这边处理。

张奢迎出来,低声道:“招了,是王崇义指使的。”

柴房里一人五花大绑,垂头坐在地上,正是昨天在茶楼宣扬他当众拒婚的闲汉,裴恕顿了顿,觉得蹊跷。

他猜到背后应当有人指使,但是王崇义?丧家之犬而已,一路上极力向他投诚,又怎么会如此不明智,散播他的隐私?除非。“去查查王崇义与宜安郡主有没有来往。”

张奢领命而去,四围寂寂,除了柴房里那汉子的呻吟,再没有别的动静,裴恕负手出来,蓦地想起安邑坊中,王十六急切的容颜。她口口声声说有话跟他说,她说她都知道了,她知道了什么?

荐福寺中。

小雁塔直入云霄,在湛蓝的天空里留一道巍峨的影子,王十六仰头看着。

薛临说,从前他曾跟着父母,登楼扫塔,楼梯又高又陡,他要拽着栏杆,极力迈步才能上去,要爬很久,额头上出了汗,才能到十五层塔顶,从塔门里俯瞰,能看见长安城棋盘似的格局,薛家嵌在棋盘里,小小一颗棋子。

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薛临总是能把寻常事物,说得那么生动有趣。她也想去看看了。

抬步往塔前走,周青猜到她的意图,连忙劝阻:“娘子伤还没全好,要么改天吧。”

王十六摇摇头:“不碍事。”

塔虽然高,楼梯虽然陡峭,慢慢走着,总可以爬上去。她要在薛临当年登临的地方,看看薛临口中的棋盘和棋子。

塔前一个老僧守着,看见来人合掌说得:“女施主,今日塔门不开,改日再来吧。”

王十六失望着,央求道:“我专程来的,师父能不能行个方便?”

“非是贫僧不肯通融,山门自有山门的规矩,”老僧道,“女施主若是想要观瞻,后面有碑林,有经幡和钟鼓楼,不妨到那边随喜。”

王十六也只得罢了,舍不得立刻就走,随步走去碑林,但见三五步便是一座石碑,密密麻麻刻着经文典籍,薛临说小时候时常来这里,那些碑文千姿百态,造诣深厚,是他学字的第一课。不知薛临看的,是哪一座?

“女施主请看,”老僧指着最大、最高的一座石碑,“那便是当今天子发愿刻的达摩东渡图。”

碑身笼着碧纱,碑前供着香烛,看得出极重视了,王十六正看着,老僧又道:“当今天子虔诚供奉我佛,日日念诵经文,有天子倡导,所以长安城中的达官贵人也多有信士,远的不说,比如翰林院的裴郎,他母亲十多年前便发愿入教,如今也是位造诣极深的居士。”

王十六怔了下,裴郎,是裴恕吗?连忙追问道:“师父是说裴恕?”

“正是。”老僧微微一笑,“裴夫人愿心虔诚,这些年一直在终南山修行,极少踏足红尘。”

所以他母亲十几年前,便已经隐居终南山了吗?算算年岁,那时候裴恕,应该也只是八、九岁的孩童吧。王十六突然有些难过,原来他,从小也失去了母亲的爱护。

她原以为,以他那样的出身,必然是一路吉庆安乐,却原来和她一样,少小时便要独自面对许多事,而如今,他又失去了嫡亲的妹妹。

突然之间,迫切地想要见他,想要安慰他。可是他,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王十六望着碧纱笼罩的石碑,长长叹一口气。

这夜王十六翻来覆去,直到三更鼓响时才勉强睡着,昏昏沉沉中,又置身于那片无边无际的混沌。

没有方向,没有出口,空寂之中,仿佛有人在唤,一时是阿潮,一时又是王观潮,一时是含笑温存的,一时是冷淡拒人千里的,王十六徒劳地走着,找着,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找什么,疲累到极点时,突然听见遥远空寂,咚一声鼓响。

王十六猛地睁开眼,窗纸上漫上曙色,长安城的开门鼓,敲响了。

“娘子,”锦新听见动静连忙进来,手里提着参茶,“昨夜便用文火炖上的,大夫说早起吃一盏,对身子好的。”

王十六接过抿一口,涩涩的略有苦味,梦里那声王观潮仿佛又响在耳边,握着茶盏吩咐道:“备车,我要去终南山。”

去看看他的母亲。那是这世上,与薛临关系最近的亲眷,也是她和他之间,更多,更隐秘的联系。

宫城。

裴恕刚在门内下马,边上王崇义便迎了过来:“裴公早啊。”

裴恕看他一眼,昨日张奢追查了王崇义这几日的行踪,王十六进京那天,王崇义也去了城东,虽然目前还没查到他与宜安郡主有没有联系,但王十六名声坏了,宜安郡主当是受益之人,此事十有八九,便是他两人所为。“左司马有事?”

“听说节度使的任命就快下来了,我想求裴公帮我美言几句,”王崇义带着谦和的笑容,“让我以后就留在京中,为陛下效力吧。”

和谈签署之后,立刻便快马送回京中,此后便紧锣密鼓开始办理王焕魏博节度使的正式任命,听说如今也差不多了,再有三四天敕命就能正式下发,按规矩他得随颁旨的天使一起回魏博,但他不准备回。

临别那天,王焕已经有了杀意,如今他兵权不在手里,回去就是砧板上的肉,不如在长安找找出路。

裴恕停住步子:“左司马是王都知的左膀右臂,我怕都知不舍得放人。”

王崇义笑了下,这帮文人,总是一本正经说着鬼话,着实可杀。“我还有件事禀报,田沣被害之前,王焕曾经秘密见过北边来的人,我怀疑是突厥人。”

裴恕心中一凛。突厥屯聚北方,历来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河朔三镇之所以地位重要,便是因为要在北部边境抵御突厥的缘故,若是王焕与突厥有勾结——河朔危矣。“你可有证据?”

“王焕的牙兵里有一千精锐骑兵,备用马还有五六百匹,从前用的是中原马,羸弱不堪大用,但是这两年间陆续换成了突厥战马,

寻常人弄不到那么突厥战马。”王崇义道。

裴恕越发警惕起来。突厥战马绝佳,为了保证骑兵的战力能够独步天下,突厥严格控制马匹流入中原,王焕能到这么多战马,与突厥的关系非同一般。

河朔三镇常有养寇自重,维护地位的习惯,但也掌握着分寸,不至于出事,朝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近两千匹战马不是小数目,王焕能弄到这么多马,要许诺突厥多少好处?裴恕思忖着:“我知道了,左司马的忠心,我一定代为禀奏陛下。”

“那么我求裴公的事?”王崇义赔笑问道。

“左司马稍安勿躁,有消息时,我会着人通知。”裴恕看着他,在袖子下微微握了拳。

眼下还不能动他,再忍耐几日,等国事已毕,他会亲手,为妹妹讨个公道。

身后郭俭匆匆走来,低声回禀:“郎君,王十六一大早往终南山去了。”

裴恕吃了一惊。

终南山下。

日色从渐渐向西下行,已经过了未时,王十六揾了揾额上的薄汗。

一刻钟前她才赶到山下,钟南山太大,山上房屋众多,有贵人们的别业,有名士们的草庐,也有修行者的禅堂,他的母亲,在哪一处?

“娘子,”周青去前面问路回来,摇了摇头,“没打听到裴夫人的去处。”

王十六也猜到不好找,不然薛和在长安十几年,怎么从不曾听说过这件事?想来她身为裴家妇,抛下夫婿和儿女奉教修行,更愿意隐藏行迹,不想招人议论吧。

“再去问问,”王十六慢慢往前走着,连日奔波,昨夜又不曾睡好,此时很有些疲惫,“找那些寺庙禅堂问。”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霎时便到了近前,王十六回头,裴恕盛怒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