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诏沉思,没答她的话,过??了没大会儿,竟兀自??笑了起??来……
打那之后,秦诏仿佛有了主心骨,竟也不犯愁了。朝中诸臣朝她打听,问:“我说小娘子??,也跟我们??说一说,你到底有什么妙招?怎么王上现??今,也不犯愁了,也不抓着我们??寻主意了?”
秦婋笑,双眸亮着,只坦荡道:“我只说了一句话。”
“哦?哪一句?”
“叫咱们??王上,万事不管,专心政事,勤勉治国。”
大家笑了,“这话倒蹊跷,王上平日里,也很勤勉,这样一句话,又不能??解人难题,还能??有什么用处?”
楚阙笑:“难不成,是看你这样劝勉,王上心中有愧,改过??自??新了?”
大家看他,那目光带着点笑意,分明没一个人能??信。
不信算完,反正秦诏得了主意,心里高兴,便也不回应他们??的揣测。
当下,这位秦王只按部就班地??处理一切事宜,勤恳上朝,批阅上奏。那主持革新大业将要开启,便也忙得焦头烂额起??来。
为了早日开革新大业,那诏旨命公孙渊和相宜即日启程。
公孙渊才听见消息时,心中惊怕地??一夜没睡。他想了许多的应对之策,暗自??盘算着,若是两个主子??针锋相对,他又该如何周旋。
倒是相宜睡得呼呼的,并不放在心上。
第二日,相宜笑眯眯地??和人碰头:“诶,老弟,我没说错吧?早见他携天子??亲军镇压四海,便可知,此人非同寻常。”
公孙渊拢袖子??,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老弟以??为如何?”
公孙渊被??人问得不耐烦,才道:“不如何,可怖。”
相宜笑:“那时,秦王杀卫抚,确实将我吓得不轻。不过??眼下再看,秦王有虎狼之心、鹰隼之志,正该这样的杀伐果断。老兄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定??论!”
“什么?”
“有了秦王,我的官运,便要自??此开始咯!”
公孙渊摇头苦笑,“我说,你还是顾好自??己,谨言慎行吧!你既说他、说他狼子??……”说到这儿,他又停住:“既说秦王志向不浅,知人杀伐果断,于他面前,便不要惹乱子??。”
相宜点头,自??觉胸中大志将要长舒,不得不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来。他眯眼,迎着来接的马车方向投入视线,却被??路上的一湾水坑所反射的日头,照得眼底湿润。
时来运转,快哉!
他做这个小尹,也做了许多年,守在燕王身边,那位却压根不看他。他心道,也许他的官运与宿命,不在燕都,而在几??百里之外的临阜。
这些时日,他总想起??那个雪日来,想起??秦诏抛落那道大红披风的单薄身影,和其瘦削脸上阴鸷的眉眼、略显沉郁的神情,然而,那小儿却总端着最后一点寒酸的风骨。
这点寒酸被??燕宫的华奢驱散,那风骨,也在燕珩无底线的纵容和骄养之下,诞化成了更深重而诡谲的野心。
相宜仿佛才恍然大悟:“你看,他野心那样大,原是想要天下。”
公孙渊叹息,“未必只是天下。”
“那还能??有什么?”相宜笑容可掬地??坐进轿子??里,忍不住重复与人道:“当年,我去秦国之时,可不是这样的光景。”
“你瞧,这样敞阔华丽的轿子??,是来迎咱们??的。”
公孙渊本??不想和他同乘一轿,却不得已被??人拉住了,只得跟着上轿坐下:“我说老兄啊,你可别忘了,那临阜还有一位呢!”
相宜乱猜:“眼下,会不会燕王已被??囚禁了?若是自??愿,叫人攻破都城,不战而败,倒是荒唐。秦王狠戾,兴许勉强留人性命,做个幌子??。”
“说不准,背地??里怎么折磨人呢。”
秦诏是想折磨那位来着,却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折磨。
公孙渊皱眉,听他说完,口气更是一句比一句沉重:“那是天子??,天子??!周朝八百年,任凭谁来做王,纵是名存实亡,也要尊着那位天子??——若是如今,燕王做了天子??,那是什么意思?”
“王侯之诸,仅剩一位。其余的都在牢里,有什么可担忧的?左右不过??是他二人说了算。”
这话停到这里,便没法再接下去了。
这二人朝着临阜去的路上,外头就传来消息,说是楚淮镇压逆贼,如今凯旋,天下震惊。不日,从燕国来的官员轿子??落地??,城门前挂的,竟是那位楚王和其家眷的尸身。
此举无异于昭告天下,四海归一,是实权,并非虚言。
天下有秦。
亦有虎狼秦君,挟天子??以??令强燕。
公孙渊掀开轿帘抬头看了一眼,身子??都僵住,停顿片刻,便忙示意相宜过??来看。
待搁下轿帘,相宜也一头冷汗,跟着抖了抖胡子??,“嘶,还、还真是……心、心狠手??辣。”
这么一吓,那点肺腑里的期待之语,尽皆散去了。相宜忍不住回忆卫抚之死??,又问道:“以??燕军之力,迎回燕王,也不是行不通吧?”
公孙渊“啧”了一声:“我说老兄,你就管好自??个儿,上头的事情,自??有主子??们??操心,若是主子??们??说了定??论,咱们??就只管做好事情!”
“再者,当日我们??与秦王交往,有那等纠葛。虽说是帮了他,却也不算安全。他不杀我们??,反将我们??迎至临阜,已经算是表态。”
“我们??二人,自??乖顺为他二位鞍前马后便是!若能??保住性命,再图个富贵无虞,已经大大的好事,旁的,勿要多说。燕王若是知道,当时燕都之城门与燕宫内防图,有你我之力,必要杀了咱们??的。”
“此事,在秦燕之争,不在你我。成王败寇,非咱们??二人所能??左右。”
那话振聋发聩,也不知相宜听见去了几??分,只是神色紧肃了些。因而,他们??入秦宫的头一件事,便是先去拜见燕珩,得了警告和应允,才去叩谢秦诏。
公孙渊现??在一看秦诏,就想起??城门上那一排飘荡着的尸身,忍不住冒冷汗。但他不知道,那“杀令”是燕珩下的。
当时,秦诏说:“燕珩,倒也不必杀他,关起??来也好。”
燕珩只冷淡睨他一眼,撂下四个字:“示众三日。”
心狠手??辣也好,薄情寡义也罢,总之,必须死??。现??今一时心软,日后若给他们??可乘之机,江山飘摇动荡,便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那样的仁心之下,是秦诏也敬畏的手??段。
仿佛,正是因不识疾苦,少了慈悲,反倒能??厘清疾苦,多了帝王仁心。这种??在生死??一念之间的坚决,是经久淬炼出的、被??燕正手??把手??教??出来的“规矩”。
秦诏自??以??为可亲,笑道:“往日里,得两位大人照拂,本??王才有幸……坐在如今的位子??上。现??今,有一样大事可做,本??王细想了三日,方才觉得,由你们??两位来着手??,再合适不过??。”
相宜便问:“是什么?”
秦诏将革新大业与人说了个明白,又道:“你自??捡了要职去做,本??王与你撑腰,但哪里有不服的,自??当禀告上来,该怎么做,想必大人有经验……”
公孙渊没吭声,倒是相宜千恩万谢,答应得爽快。
秦诏并非不知他的秉性。
那点盼着升官的渴望,以??及墙头草似的摇摆之心,阳奉阴违地??圆滑手??段,虽不入流,却非常有用。变国为邑,跟下头人打交道,派这些讲究风骨的文臣下去,必定??要吃瘪。
秦诏眼下缺的,就是这样一个逢场作??戏的油子??。
相宜作??舌人之时,打点一路,那行事做派,略显欺软怕硬的性子??,略施小计,仗着手??中鸡毛似的权力,便将那些走马官训得心服口服,还感恩戴德。
用小恩小惠,换取丰厚报酬,相宜最懂根本??。
凡在他手??底下过??的,就算知道他贪吃了大头,却拿捏不住这位一点话柄。那样的机灵,用在关键地??方,便是一把锋利的刀。
国之栋梁,不可缺风骨,然筑基之底,却未必全是珠玉。——现??今亟待整顿县乡一级官署衙的秦王,要的就是这等人。
再有个勒住紧要、把握要政的公孙渊,此事,有大半可成。
两人受命而去,秦诏心中满意,含笑垂下眸来。
他才捡起??桌案上的册子??,预备细看,忽然又想起??来公孙渊当时受罚,并不曾将他招供之事,不由得勾唇轻笑了一声。
方才,也该再问一句的。
也不知道,他们??方才去拜见燕珩之时,燕珩可与这二人说了什么?有没有追问当年之事,抑或疑心有他?
接连这近乎两个月下来,有燕珩下的死??命令,秦诏都没敢再路过??凤鸣宫。
既不敢请安拜见,也不敢传信通达。都是叫那两根手??指惹的祸,现??如今,燕珩看他,总是警惕戒备,仿佛自??个儿要当场吃人一样。
秦诏有三分后悔,那夜不该太猖狂,将人折腾到半夜的。
他正想着,叫德元私底下去探探口风。
那头小仆子??就来传话了:
“太上王有令:说是新割的鹿腿,和才足月的羊羔,请王上晚间去用膳。”
秦诏大喜,才站起??身来,因想到了别处的紧要,复又坐回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说道:“咳,那、那什么,与父王说,本??王晚间便不去用膳了。近日政事繁琐,实在抽不开身。”
小仆子??歪了歪头,仿佛早有防备似的:“王上,太上王说了,若是您不去,日后再也不用去了。”
秦诏:“……”
到底还是斗不过??那位。
秦诏仿佛勉为其难似的,强撑着面子??说道:“既然父王这样诚心,盛情难却,本??王也该去尝尝,回去传话,待会儿,本??王就到。”
说着,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端起??册子??来:“嗯……本??王处理完手??头上的政事,便去。”
小仆子??答是,转身便要告退。
才走到门口,秦诏又道:“哦,对了,传下去,日后都不许再称‘太上王’,只说‘天子??’、‘燕王’,什么都好,总之,不许再叫太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