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皇帝垂眸看向前面跪在地上的孙院正。
半晌,他的语气无波,“你是说,太后有孕了?”
孙院正身子一颤,头贴的更低了,简直恨不得完全把自己埋到地下去,他颤声道:“是,太后娘娘已经有孕两个多月了。”
但太后有孕这件事,孙院正是从一个多月前就知道的。
太后不许他把事情告诉任何人,连皇上都不能,孙院正惶惶不可终日,他陷入了这种事情当中,等太后生下孩子后,还能有他的活路吗?可就算是告诉皇帝,知道了这等秘事,他依旧很难活下来。
太后不会放过他,皇帝也不会。
孙院正觉得,自己或许该提前给家里人找一个后路了,而后便是听皇帝提起慕钰,他就收了慕钰为徒,之后待慕钰也是认真的在教,只期望以后对方能看在这份情谊的份上,对他孙家其他人留有一份香火情。
当时,孙院正觉得死的可能只是自己一个人,孙家虽有损,但也还会保留一份家底,但在前两日,知道了萱妃怀孕了,还那么巧,两个多月,孙院正越是想越是惶恐,他觉得自己陷入的恐怕不止是太后生子之事,更是太后和大将军预想李代桃僵,谋朝篡位。
所以思虑再三,孙院正还是来把事情跟皇帝说了。
他趴在地上,等待着皇帝对自己的处置。
良久,才听到头顶上,上面的人说道:“朕知道了,这件事别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你先下去吧。”
孙院正微微松了一口气,退了出去。
但他知道,自己头上的那把铡刀,还没有完全去除,只不过是因着不论是要对太后那胎做什么,都还少不了他的作用罢了。
回到太医院,孙院正路过时,正巧看到孙儿和慕钰正一坐一站的聚在一起,不知道慕钰说了什么,他那孙儿便嘴角抿开了笑容,整个人被逗得欢喜极了。
真好啊,孙院正停驻片刻。
而后继续回他办公的房间。
路上,他想着,慕钰的天分比起他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关键有这般天分还不骄不馁,心思也灵巧,把琦儿天天都哄得屁颠屁颠的主动帮人忙上忙下,还丝毫不觉得麻烦,但他也看得出,慕钰不是故意使唤人,也是真的感激琦儿。
有的孩子就是如此,嘴甜,天生就讨人喜欢。
就这样也好,慕钰的未来指日可待,压是压不住的,这个时候不雪中送炭,以后人家起来了就晚了。
他们师兄弟间感情好,他便是真的去了,也能放下心了。
夜里。
皇帝没有去任何妃嫔处,独自一人歇在了养心殿。
门被轻轻推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喜在床幔外,小声的叫着,“皇上,皇上。”
里面动了动。
王喜知道皇上醒了,他说道:“下面人来报,说、说是大将军进了寿安宫。”
宫门早已落钥,按理来说,宫里不该再有外男存在。
以前大将军好歹会遮掩一点,而后是白天会去太后的住处,现在竟是连晚上都进去了,随意出入宫闱,视皇家如无物。
外面着瓢泼大雨。
皇帝执着伞,一步步踏进雨中,朝着寿安宫的方向走去,王喜满心担忧的远远跟着,不敢上前。
许是因为大将军先进的寿安宫,又或者是因为雨夜,皇帝只稍稍避让了一下,就畅通无阻的进入到了里面。
寿安宫的宫殿,他来过许多回,知道路。
不多时便到了太后所住的房间外。
里面有烛光微微亮起,能看到两个贴在一起的人影印在窗户上。
内里,大将军抱着自己的心上人,一片满足,好像整个心间都被填满了,“荣儿,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现在只等玉玲t生下孩子,咱们便能亲自看着他长大了。”玉玲乃是萱妃的闺名,这会儿说的就是等他们的孩子出生,再放到萱妃的名下,充作萱妃和皇帝的孩子,以后这孩子想上位就名正言顺了。
太后依靠在情人结实的臂膀上,心中也不是不感慨的,她当年虽然选择了太子,但主要是为了太子的权势,等太子上位之后,她就是皇后,但对青梅竹马,她也是有感情的,毕竟人家对她一直都很好。如今老皇帝死了,大将军虽然年岁和她相当,当身体孔武有力,面容看着并不老,她当然喜欢。
只是,太后又皱了下眉。
大将军唯一不好的,便是这么多年,家中已娶了亲,还生了三个孩子。
听说萱妃在家中便很得大将军的喜爱。
不过就算心中不满,太后此刻也没有直说,她好不容易才把人的心挽回来,暂时就不说这些扫兴的话题了,那些人等以后再收拾就是了。
她仰头看向情人,眼神柔媚,“是啊,我们终于能在一起,建立起属于我们的小家了。”她手臂攀附而上,两人拥吻在一起。
缠绵无比。
许久,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停下,大将军说道:“今天我听人说,那孙院正去了皇帝的养心殿,出来后脸色似乎不太好。”
孙院正便是负责太后这胎的人。
他言下之意,便是孙院正有可能把太后有孕之事告诉了皇帝,不论皇帝有没有想到李代桃僵的可能,对方必不会想要自己的亲娘给别的男人生孩子。
大将军很不喜皇帝,但对方到底是荣儿的孩子,他和荣儿才和好,他有的话也不好说的再口无遮拦。
太后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冷哼一声,“他便是知道又如何?”孙院正本身就是皇帝的人,太后也没指望这人能真的一直瞒到底。
就像她也不可能十月怀胎,一直不见皇帝,这同样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他的位置都还要你看着才能坐牢,他又能做些什么?”
大将军见太后没有护着皇帝,便忍不住心中发甜,荣儿在意腹中孩儿多过皇帝,这岂不是说明,荣儿当真是更喜欢他的。
太后多少是能看出大将军的一些心思的,比如对方就非常在意,她到底是喜欢当年的老皇帝,还是喜欢他。
她一双玉臂搂着大将军的脖子,美目盈盈,语气中带着哀怜,“云峰,我身边只有你了,权势再好,也不如咱们两个一直在一起,若是可以,我愿意和你一起离开宫里,去只有我们的地方生活。”
才怪。
她敢这么说,当然是因为知道人不可能真的带她离开,尤其是他们已经站在了顶峰,只差一步,便能将天下都握在手中,大将军真的会愿意离开吗?
若是当真愿意了,那大将军解甲归田,等皇帝收拢好军权,把人杀了,她正好可以回来,从此高枕无忧了。
心里的毒汁在蔓延,太后看着越发娇弱,“当年都是因为家中逼迫,我才会和太子成亲,他如何对我,我都不在意,但若是你对我不好,于我而言,那是万万不能忍受的,到那时,还不如找一根绳子去了,也省得清静。”
死是不可能死的,该死的是这个男人。
“别。”大将军忙制止了她的话,“好好的,怎么就说到这上面来了。”
太后却拉开了他的手,眼神认真的看着他,“云峰你还爱我吗?”
这样焦灼的氛围,让大将军也忍不住认真起来,他喉结滚动,看着自己曾经的恋人,“爱。”
太后又问,“只爱我一个吗?那你家中的妻子呢?”
大将军脑中闪过一瞬妻子温顺的身影,但还是坚定道:“云峰只爱过荣儿一人,她不过是奉父母之命才娶回来的。”
太后这才重开笑颜,大将军看着太后的笑靥,只觉得所有的都比不上这一瞬。
但他到底还是对太后的反复无常抱有疑心,他试探着问道:“荣儿,若是我说,我想等咱们的孩儿生下来之后,若是男孩,就找机会让他登上皇位……”
外面,被风雨吹的身体僵直的皇帝,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心里明白,母后从小就厌恶自己,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心生期待。
下一刻,他所有的侥幸都被打碎。
“当然。”太后甚至都没有犹豫,她拉着大将军的手落在自己的腹间,眼睛带着笑意的直视着他,嗓音清晰,“我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咱们的孩儿。”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屋内的大将军为自己竟然不相信太后的爱而愧疚自责,又满是感动。
屋外,皇帝转身离开。
大雨倾盆。
也不知过了多久,永福宫的殿门被人给敲开了,守门的小太监从睡梦中醒来,嘀咕着,谁啊这是,大晚上的敲敲敲。
但门一打开,看到外面的皇帝和王喜公公,顿时吓得跪地,“奴才不知皇上驾到,行动缓慢,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先行进去了,王喜留在后面给皇帝扫尾。
不过仪嫔宫中,倒是难得管理的如同铁桶一般。
仪嫔被人给叫醒了,她看到屋内皇帝浑身湿淋淋落汤鸡的模样,甚至都来不及披一件衣服,就已经赤脚起来了,“皇上,这是怎么了?”
“快,来人,去烧些热水。”她吩咐着宫人。
下一刻,皇帝倾身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仪嫔的声音停了,她抬起手也抱住了皇帝,屋内的宫女都早早退下了。
仪嫔心中猜想着,能让皇帝露出这般神色的,恐怕也就只有太后和大将军了吧。
对太后的爱和恨,对大将军则是惧和怕。
是的,仪嫔知道,从上位以来,皇帝的害怕就没有停止过,那是对死亡的害怕,大将军嚣张跋扈,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皇上的杀意,且对皇上诸多打压,甚至折辱,就连他的女儿萱妃,都能在宫中强行闯进皇帝的地方,口口声声说皇帝是我父亲扶持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