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先帝的儿子,谁人不笼罩在吕雉的阴影下?刘肥条件反射地咽了口口水,发挥超强的想象力,无法言说的害怕漫上心头。
齐国相一言难尽地望了他一眼,既然反抗不了,那还发牢骚做什么。
刘肥怂怂道:“寡人一时得了脑疾,国相别介意。”
言下之意就是千万别给长安打小报告,齐国相颔首:“臣明白。大王脑疾若是痊愈了,请您赶快上书,第一个响应——时辰不等人,到时又让代王抢去了风头,岂不憋屈。”
刘肥猛然反应过来,转身就往正殿跑。
谁第一个表忠心,谁就能在长安君臣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三岁小儿都知道这个道理!齐国离长安远,可见得争分夺秒,时辰真的不等人。
相比齐王的反应,淮阳王刘友可以说是更不甘心。
七年来,皇帝长大了,他们这些皇帝的哥哥也长大了。仰仗于汉初特殊的诸侯王制度,便是再废物,也能成为诸侯国说一不二的存在,只要不去长安觐见,在封国的日子,可以说过得无与伦比的舒心。
刘友几乎快忘了当年刘越登基,他因为五哥被软禁留下的阴影。
他年仅十八,就收用了淮阳国最漂亮的美人,正和美人调情的时候,中央回收铸币权的消息传到了耳朵里。刘友一愣,整张脸沉了下来,美人当即一惊:“大王?”
刘友大步往殿外走,一边压抑怒气:“是谁提的更改币制?”
“是长安那边,一个叫萧延的官吏,是、是萧君侯的二子……”
萧君侯,能这样称呼的,唯有一个萧何了。刘友神色越发阴沉,他怎能甘心?
诸侯王之所以能呼风唤雨,就是可以自己铸币、收税、掌管盐铁、豢养军队,此乃当年父皇的规定!如今铸币回归中央,这和割他的肉有什么区别?
“萧延,还有没有将父皇放在眼里!这岂不是坏了他老人家的制度。”刘友在心里把萧延剐了千万遍,直接给人扣上不敬先帝的大帽子,焦躁了一个晚上,还是凭着侥幸心理道,“……再等等。等天子的诏令到了,再行决议。”
沐浴着淮南国百官或是迟疑、或是不赞同的目光,刘友反而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到底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最是容易逆反,他告诉自己,如今皇太后需要养病,根本不会关怀他这不甚显眼的淮阳王。而他最小的弟弟,当今天子,但凡不想坏了友爱兄弟的名声,便不会步步紧逼——所以他决定观望是对的。
反对官方铸币的声音何其多,万一,万一有转机呢?
转机没等到,长安传来讣告,吴王刘濞殁了。
是病逝,重症突发,药石无医。
尽管吴王痴傻已然深入人心,但多少年了,他一直是那么病殃殃的样子。就在人们以为他命硬,会一直病殃殃下去的时候,他竟然死了!
紧随而来的是一封诏令,先是表达了天子、太后有多么悲痛,随即写明,吴国目前由吴国相代管,等世子长成再议。附在末尾的,是一封长长的、堪称隆重的丧仪,由宗令奉常共同制定,详细地叙述了吴王的棺木会放在哪儿,丧礼谁人出席,等等等等。
“……”淮阳王刘友的脸色渐渐刷白,最后变得一片惨白。
他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久违的、噩梦般的恐惧,席卷了他的身体。
堂下,百官都沉默了,他们看着大王,犹如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等到窒息的寂静过去,刘友嗓音颤抖:“赶紧,赶紧给孤拟定奏疏……快马送去长安!”
……
长安城。
浑然不知拉了多少仇恨的萧延,作为新晋宠臣,暂缓了回到郑县的步伐。
在陛下宣召他的第一天晚上,少年天子拉着他秉烛夜谈。萧延越谈越是兴奋,他发现陛下对于经济与商业的思考,绝大部分都是与他重合的!
这个发现“轰”地一声,彻底点燃了他的野心,只有为官者,才能知道自己的思路与帝王一致,是多么幸运而宝贵。
此时此刻,萧延恍然意识到,黄老学派的师长交付与他的任务,恐怕也不是什么艰难的事。
立功德碑,币制改革,冲突吗?
完全不冲突,可以两线并行,他攥了攥微微发汗的手心,久违的热血充斥脑海,仿佛看见了抱负得以实现的那一天。
他说:“陛下,臣有一请——”
待萧延阐述完改八铢为五铢的好处,并复述师长们的建议,该如何从上而下地执行这个决策,到最后嘴唇都干了。
刘越给他倒了杯水,萧延立马谢恩,紧接着吨吨吨地灌,就听天子慢悠悠地冷静道:“还不够。”
刘越一边说,一边聚精会神玩着水碗。只见水碗骨碌碌地在案上转了一圈,划出点点湿痕:“朕不仅想要改制,还想把铸币收归国有。”
萧延的眼睛蓦地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