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华灯万千(1 / 2)

自签订契约至今, 六个月过去,华灯在沈昼亲自教导及双修的作用下,成功突破至元婴。

正常而言少说十几年的光阴, 她居然全都略过,可见这合欢圣体多么可怖, 也可见沈昼的修为何其高深。

最后一天,华灯坐在梳妆台前, 沈昼照常为她绾发。

结束后, 华灯端详一番, 表示满意。

沈昼站于她身后, 从镜子中望着她, 忽然道:“你的契书呢?”

“……”华灯说:“烧掉了。”

她对上他的眼睛, 不偏不倚。

沈昼笑了下,那笑容几乎一瞬间就消失,他注视她的目光, 冰冷沉郁, 深不见底。

他的身子压了下来, 让她面朝他,右手手掌按在她胸口处,华灯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他道:“我说过, 如果你胆敢骗我, 我就挖出你的心脏,打断你的腿,把你永远带在身边。”

“华灯,我做得出来。”

她的心颤了一下,却并非出自恐惧。

她当然记得,她的确答应过, 答应过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来到他身边。

然而她竟要食言。

可他散尽修为,伤痕累累的一幕时常在脑海里盘桓,一想到那么多年他都是这样过来,她就心口如堵喘不过气,惟愿他早日解脱。

而且她自己,早晚也是要走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她想要说对不起,但竟连这句话也说不出口。

在他的过去,那些人总是向他说完对不起,就肆无忌惮地抛下他。以至于后来他提起这些人,鲜少展露出缅怀之意,更多的是一种漠然。

所以她没有再说这三个字,只是牵起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轻声说:“没关系的,沈昼。”

沈昼直勾勾盯着她,眼底如有黑潮涌动。

没关系。

他的手快要挖出她的心脏,她却说没关系。

很快,他的手抽出来,替她戴好今日的发簪,那些阴冷深沉散去了,神情语气皆与平常无异:“今天想吃什么?”

华灯想了想,说:“我们回药清宗吧,我想吃月牙和月满做的饭了。”

沈昼说:“好。”

他带着她回了药清宗,回到海棠苑。

药清宗的天气一向很好。晌午的时候,沈昼坐在窗边,轻轻一抬眼,就能望见华灯的身影。

月牙和月满准备了许多茶点,她就坐在树荫底下,悠哉悠哉享用。细碎的光洒在她身上,宁静而祥和。

风吹来,飘落几片海棠花瓣。这里的花一年四季盛开,半年前他初到这里,也是和她一起,走进一片海棠花雨里。

传讯碟立在桌子上,她双手托脸,正和苏意轻聊天。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歪过身子,咯咯直笑。

沈昼隐约听见,她们约着下次一同去妖域,华灯想吃朱罗果,苏意轻要完成新的任务。

她很喜欢苏意轻,沈昼一直知道这点,起初以为是她们志趣相投,后来想想,多半还有她们经历过相同世界的原因。

那个时候,他找不回华灯,差点就对苏意轻下手,但终究没有。

他也问过苏意轻:“你知道她的任务是什么?”

苏意轻说:“大概……知道一点。”

“完不成任务,你们会怎样?”

“不会怎样啊,我经常有任务没完成,就是积分少一点,能兑换的东西少一点,其他好像没什么。”

他问过裴见明,裴见明也是同样的回答。

所以他不能打着保护华灯的幌子留下,她没那么需要他的保护。

他承认了。是因为他自私,所以要将她束缚住。

树下的华灯和苏意轻聊得正欢。

她们玩起游戏,是她叫做“飞行棋”的东西。他很少陪她玩,因为他的运气实在很差,经常摇到一,华灯无奈地让他远离这种游戏。

过了会,响起华灯的哀嚎:“怎么又是我输了!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每次都玩不过你!”

对面传来苏意轻的笑声。

华灯不甘失败,重整旗鼓再战,继续摇骰子。

沈昼垂下眼帘,慢慢抬手,将一杯茶递至嘴边。

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模一样的骨珠。

这是他的指骨。

他一根根折下手指,折了很多次,挑出最好看的几颗,给华灯做成骨链,又给自己做了一条。

他一点点打磨,一遍遍欣赏,串联骨珠的红线是他的鲜血,这些全都出自他本身。

骨珠微微震动,几不可察,红线顺着手腕开始蔓延,悄无声息,没入血肉之中。

他如此,华灯亦然,只是她尚不知道,尚未察觉。

他抬眼,华灯吃着手边的糕点,面朝传讯碟聚精会神,嘴里不停念着什么。

而红线潜于血肉,一路向上,占据她的胸膛,缠绕住她的心脏。

这项法术,名为神魂结契。

他要和华灯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即便她决意离开这个世界,他也能追寻她至天地尽头。

感受着红线同样刺入他的心脏,沈昼淡淡一笑,指尖从骨珠上拂过,神情平静。

不远处传来华灯的欢呼:“耶,这次是我赢了!我就知道我运气没那么差!”

旋即她扭过身,朝他招了招手,分享这份喜悦:“沈昼,我从苏意轻那赢了五枚灵石!”

他含笑颔首,表扬她:“真厉害。”

神魂结契只差最后一步即可完成。

他喝完最后一口茶,面无波澜,指尖用力,随时能捏碎骨珠。

就这样吧,他想。

昔日他所追求的,无非是三样东西。

其一家人与朋友安好。

其二拥有如殷则京一般的天赋,助力他快速强大。

其三,他想要选择的权利。

而现在,这三样正是华灯所拥有的。

也是他即将要毁灭的。

那只手停留片刻,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手腕上的骨珠,看着那缕红线,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他一时没有动作。

这时,窗户被人敲了两下。

他自然而然地松开手,袖子瞬间垂落,遮盖住手腕上的痕迹。他的手放得很低,华灯没有看清,她捧来一个罐子,惊喜地说:“你看,我妹妹送的!”

沈昼看过去,说:“这是什么?”

华灯打开盖子,香甜的气息四溢而出:“铛铛,樱桃煎,你没吃过吧?”

沈昼说:“没吃过。”

华灯把罐子放下,左手一抖,展开一封信纸。

“还有一封信呢。”

她从头到尾阅览一遍,笑道:“哦,她说最近都很乖,爹娘没有揍她,要我下次回去多给她带点好吃的。她还提到你了,说谢谢你的臂钏,这份樱桃煎是给你的回礼。啧,我还以为是给我的呢。”

沈昼轻笑说:“她知道你喜欢。”

樱桃煎色泽鲜艳,看起来分外可口,料想滋味清甜,是华灯会喜欢的吃食。

对华家的人,他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无端地记起,那日离开华家之时,华愿曾拽过他的袖子,偷偷地问:

“姐夫,我姐姐过得好吗?我看书里说,门派里的生活都很凶险的,是真的吗?”

他没想到华愿一个小孩子会问这些,但他对应付小孩兴趣不大,漫不经心地回:“不会,她很厉害。”

华愿听不出大人的敷衍,拍着胸脯松了口气:“那就好!虽然她总是欺负我,我也不希望她被别人欺负的。”

说罢悄悄觑他,鼓起勇气说:“姐夫,你也不能欺负她!你要像我爹对我娘一样好好对她,那她也会像我娘对我爹一样好好对你。”

小孩子奇怪的描述。

他平淡地回了声:“知道。”

于他,家人实在是太遥远的词,也是毫无意义的词。那些叮嘱和关怀形同虚设,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是为什么,现在忽然又想起来了?

是因为闻到了樱桃煎的香气吗?

恍然间,他听到华灯对着信纸感慨:“唉,连臂钏的钏字都不会写,我爹知道又要把她关起来背书了。”

说着拿起一块樱桃煎塞进嘴里,眯起眼睛道:“嗯,好吃!你要来一个吗?”

她递给沈昼一颗,他没有接,看着那封信说:“掌门应该告诉过你,修仙之后,便要斩断尘缘。”

华灯愣了愣,笑着道:“我已经斩断了。”

她说:“我和他们早就不在一个世界了,他们会生老病死,我却永远是现在的模样。华愿是下一任家主,而我不过是他们十八年的女儿,十一年的姐姐。”

沈昼说:“你迟早会为他们难过。”

华灯却道:“不是的,他们从不会为我而难过,因为他们知道,我在自己的人生里过得很好。所以,我也不会为他们难过。”

她笑容豁达,吐字轻快,显然并不为此所困。

“家人之间的爱,就是这样吧。”她感叹道。

家人。

朋友。

爱。

短暂的沉默后,沈昼最终接过她递来的樱桃煎。

送进嘴里,他平静地咀嚼,说:“替我谢谢你妹妹,她的樱桃煎很好吃。”

血液之中,万千红线丝丝消退,骨珠重归寂静。神魂结契失败,一切都没发生。

今天还是平常的一天,是他万千岁月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

夜幕终将降临。

华灯努力维持一天的好心情,终是在夜色下,消退殆尽。

但她又不想表现出来,只好拉着沈昼坐到院子里的石桌旁,掏出几壶酒来。

一见到酒,沈昼条件反射性地皱了下眉,那种排斥不用说华灯也感受得出。

她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喝酒啊?”

明明回忆里,他和殷则京还会时常喝到酩酊大醉,最后被陈曦拖着回去,扔到窗边晾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