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她失去了高兴的心情。

可，她又确实知道，他特地为了带她出来，有多忙碌，压榨了平时的时间，才腾出空来。

她只能茫然的望着他，如同寒风中摇曳却摇摇欲坠的风铃。

无措乃至无助。

【呜呜呜，姐姐！】

【我姐姐真的好惹人怜惜！】

【这个演技！这个演技！绝了！从心情沉重到眼神破碎，我也像是要碎了！】

【诶，诶……燕姬的痛苦，小燕王不能感同身受，甚至不知道，可她的痛苦，又缘于她实在是个善良的人。】

【正因为她能明白和理解小燕王，她才会痛苦，她要是完全的怨，反而还好了，可惜，小燕王待她，并不是无情，他也真的爱她。】

小燕王像是被牵动了心弦，温声她怎麽了。

她说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她眼里的光像是要碎掉了。

【我感觉再这样下去，燕姬怕是……】

小燕王听她说累了，就带她回去了，平日要是得了空，小燕王也总是与她腻在一起，仍旧喜欢找稀奇珍宝，讨她欢心。

可惜，燕姬再没了最初收到珍宝时的笑，变成了淡淡的让人放在库房里，这一句话。

小燕王很难瞧见她真心实意的笑了，最多不过是淡淡的。

他不明白为什麽。

最初喜欢和高兴的东西，现在已经不能让她高兴了。

小燕王试图询问下人，王妃怎麽了，下人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王妃每天过着一样的日子，也不折磨下人，他们也实在不明白她怎麽了。

小燕王是得不到答案的。

他又问了其他人，例如同朝为官的人，他感觉有点苦恼，妻子好像过得不是很开心，他不知道怎麽办。

同僚们也觉得稀奇，从他愿意排除万难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为妻时，他们对这位王妃就很好奇了，可惜极少见过，他们夫人的交际也没有见过她。

小燕王似乎也说过，他的妻子可以不用经营这些，她只要活得开心就好了，他们的夫人还十分艳羡，偶尔说些这小燕王妃真好之类的话，当然，他们也曾见过小燕王为讨妻子欢心做了什麽。

可……就是这样，小燕王妃仍然会不高兴吗？

最终同僚也没能给出确切有用的建议，大多都是小燕王尝试过的。

小燕王回府后，先是问过了王妃怎麽样，听说她歇息下了，便不想打搅她，独自去了厢房，妻子好不容易能早睡，就先睡吧。

【怎麽说呢，感觉有点奇怪。】

【我也。】

【为什麽小燕王问过了所有人，唯独不问燕姬呢？】

【我也很好奇。】

【明明是很简单很容易能得到答案的问题，他却绕了一大圈。】

【重点是，他这一大圈没什麽用。】

【点了！】

【这让我感觉，他到底是爱燕姬还是不爱燕姬呢，感觉像爱，又不像。】

【他爱燕姬，他是爱燕姬的，只是……他的爱，让我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着。

燕姬时常不快乐，并且认清了自己不快乐，她虽不知道缘由，可终究是懂得了，富贵与安逸并不能让她快乐。

她不知该找谁诉说。

下人无法与她共情。

他们只要活着，能够好好活着就够了。

爹娘兄弟姐妹也不能与她共情。

她只向小燕王提出想见他们后，小燕王立马安排了，可当她真正面对血亲后却不知该说些什麽。

明明他们在为她开心，盼望着她过得好，还过得极好，娘亲和姐妹们都觉得她的福分大概都在小燕王看上她了，身在福中得很知福，她突然就没了想诉说的欲望。

该说些什麽呢？

她们的满足，她也懂。

可是就是懂了，她才感到了痛苦。

她只能笑着说一切都很好。

【也不能说，燕姬的娘亲和姐妹们不好，他们都是苦日子过来的，所以真的觉得燕姬现在过得好就是最好的了。】

【是的，燕姬也懂。】

【所以她痛苦，我们也能理解她的痛苦。】

【可就是这样，才是最难，最痛苦的，不是吗？】

【她们都是好人，也都不是完人，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己的小毛病。】

【可是这样，才显得真实吧。】

【这样看，谁又有错呢，燕姬娘亲姐妹不理解她是错吗，显然不是，她们先前还在苦日子里挣扎，能吃饱就够了，如果不是燕姬，她们这辈子都不可能过上这麽好的日子，可燕姬有错吗，她也没有，她渴望着外面的世界，渴望自由，求而不得，怎麽不痛苦。】

【就说小燕王，他也不能说全是错，他的担忧是真的，让燕姬过上了好日子也是真的，他也在贯彻他的诺言，他会一直爱她，不会变心，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三妻四妾。】

燕姬望了一圈，竟无人能懂她，解她困惑。

她感觉自己被困住了。

困在了这偌大的王府里，困在这方天地里。

王府里的景，她早已看过了千百遍。

她想，怎麽办，她真的不快乐。

燕姬忧思过重，终于是病了。

梦中回顾她短短的这一生，出生后，爹娘爱她，兄弟姐妹也爱她，有什麽好的大家都分着，日子虽苦，也不是活不下去。

直到她来了王府，被小燕王看上，嫁给他。

她短短的一生，仿佛也到了头。

她知道，她应当感恩的，他给了她好的生活，给了家人好的生活，她得到了所有不敢想的一切。

可是，也是嫁给他开始，她渐渐不快乐，越来越不快乐。

燕姬想，她为什麽不能知足呢，她为什麽会不快乐？

梦的聚焦点竟然渐渐凝成了她爬在墙头的那一刻。

她望着外界，心中平静，再也没有想其他。

真好啊……

燕姬不愿意再醒来。

【燕姬会不会死在这里？】

【不知道，但感觉她宁愿死在这儿，唯有现在她是快乐的。】

【燕姬渴望的，怎麽会是这里，她分明是把这当做能够飞向外界的锚点。】

燕姬病得差点死去，小燕王大怒，更是大恸。

他不知心爱的王妃为何成了这样，更怒这些人照顾不好她！

燕姬在生死边缘挣扎了大半月，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都差点让小燕王准备后事了。

燕姬的家人也来了，他们不懂她为何病得这般重。

燕姬还是醒了，从沉沉的梦中，回到了现实。

守着她的小燕王狂喜得抱住了她。

燕姬愣住，终于看清了人。

她喊了他，他抱得更紧了。

燕姬面色很白，有气无力，小燕姬说醒了就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燕姬头一回没有应他。

【姐姐好像有什麽不一样了。】

病好后燕姬开始向小燕王诉说，她想做些什麽，小燕王欣然同意。

燕姬终于开始学起了怎麽做一个王妃。

她才知道，原来王妃需要做的事情不少，只是从前小燕王不让她沾。

每天有了事做，开始学起了东西，燕姬的精神面貌跟从前逐渐不一样了，小燕王都说她好了很多，早知道她有事做会快乐，他早该让她做的。

这一回，燕姬的眼里有了光。

她在做好事情的同时，也开始识字，小燕王给她找来了最好的老师，既然燕姬愿意学，那就学。

燕姬学得很快，字认得越来越多，会的事也越来越熟练，书也念得越来越多。

她越来越不感到迷茫，她开始思考起了，她为何不快乐。

小燕王还是不让她一个人出府。

燕姬逐渐明白，她为何而痛苦了。

她没有自由。

【哭了，我们燕姬终于是懂了。】

【终于……】

【太不容易了呜呜呜——】

【姐姐要怎麽做？】

她终于想明白痛苦的根源了。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麽办。

她知道，哪怕是小燕王愿意带她出去，她也是不快乐的。

那种不被束缚，真正自由的快乐。

他不懂。

他是不懂的。

她也不明白，为何他念过那麽多书，比她明白那麽多道理，却不想她到底要什麽。

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理解她。

彻底想明白这一点的燕姬，又哭又笑。

她不质疑他的爱，可他不理解她，也不尝试理解她。

他从来都得到的太过容易。

她的诉求里，有关自由的一切，都要经过他的准许，他把她困在了这里。

燕姬想要改变，她想她至少应该先努力，跟他好好谈谈，让他不要那麽限制她的自由。

可惜，小燕王还是没能理解她。

他们谈话失败。

燕姬才发现，原来他们之间间隔了这麽多东西。

她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燕姬和小燕王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

【他们……】

【她不质疑他的爱，可是他却不给她自由，也挺讽刺的。】

【到了这个时候，我竟然觉得，他们爱不爱都不重要，两个人之间不是只有爱才是最重要的。】

【米导为什麽每次都能写出新的东西来，她让我们看到了爱情的第三种可能。】

【我是头一次看到男女主相爱，但很明显还不合适的。】

【燕姬绝对喜欢过他的。】

【如果他们之间只谈爱的话，那无疑是幸福的，可抛开爱这个毋庸置疑的前提，他们的不合适只会暴露得越来越多。】

燕姬与小燕王间的问题，一点一点的暴露出来。

小燕王一度很困惑，为什麽燕姬念过书之后，离他更远了，可他又很不喜欢燕姬跟他谈论自由，他不希望她在外面遇到危险。

小燕王疑惑：我们不可以不提这个吗？我们不可以像新婚后那样吗？

燕姬只会看着他，不想用不好的话刺他。

小燕王看懂了她的沉默，但不懂为何一意执着于她要不跟他同行的自由，明明他可以带着她一起。

燕姬读了一本又一本书，只要她想读，什麽样的孤本，他都愿意为她搜集来，他也从来不限制她学什麽，就算是他学过的，只要她想学，都可以学。

【小燕王还真是……】

【他确实很奇怪，说他限制燕姬自由嘛，但又不限制她学什麽。】

【小燕王这个人只是限制她的行动，但给了她思想上的绝对自由，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麽评价他了。】

【他坏，又坏得不彻底，他好，也没好到那个程度，我对他的观感很复杂。】

【可我觉得，燕姬这样只会更痛苦吧，正所谓懂得越多，越无能为力，越痛苦。】

燕姬确实感觉痛苦，也在痛苦中逐渐理清楚，她想要什麽。

她想做个商人，她想走南闯北，不拘于一方天地。

荣华富贵，于她不过是过眼云烟。

当小燕王成了燕王，无数人艳羡她成婚后的生活，嫁的人，他对她的专一和深情，燕姬终于决定，要离开他。

燕王愕然，更不解到底为什麽。

他对她，真的不好吗？

燕姬终于能够回答，他对她不是不好，只是她终于想明白了她想要什麽。

燕王说他可以跟她一起行商，走南闯北的，他们成婚那麽久了，为什麽这会走不下去了。

燕姬三十岁了，才知道真正想要什麽。

他无法给她的，是让她一个人的自由。

她得感谢他，让她过上了不一样的生活，可是她也反复纠结了很多年，她究竟想要什麽。

这中间，燕姬尝试过很多事情，做成过很多事情。

燕姬有能力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她不想在王府里了，也不想与他在一起了，那无数个日夜里，她一直都在痛苦。

燕王终于直面她的痛苦，是源自于他，他就什麽都说不出来了，甚至连阻拦的勇气都没有。

燕王想要逃避。

燕姬只是叹息。

风和日丽的那一天，她望向他：王爷，放我走吧。

燕王痛苦闭上眼，答应了她。

趁我现在还没反悔……他的声音颤抖着。

他终于失去了燕姬。

燕王恸然大哭。

【我竟然有点想哭……】

【我、我也……】

【他这样忽然有点可怜。】

【除了自由，他确实什麽都给了燕姬，可燕姬要的只有自由，这注定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