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香举起来前后看了看,说了句“就这件”把衣服放在床头。
正好宋言川、陈景行和陈念嘉三个小孩子回来了,和两人打过招呼之后去里屋做作业,宋明瑜问林香拿衣服说要做什么,林香没说:“晚上我给你拿回来你就知道了。”
林香总不会害她,宋明瑜问了一句没答案也就把这事儿抛开了,晚上等宋言川做完作业跟她一起回家,泡完脚,刷牙洗脸什么的全都搞定,林香这才敲响了宋家的小院门,把臂弯里挂着的外套递给她。
宋明瑜心疼她辛苦:“林姐,这大晚上的,你不要点着灯熬眼睛,会熬坏的!”
“就今天,没事儿。”林香却不以为意,拉过宋明瑜给她展示,“我给你外套内衬上缝了好几个口袋,你不要带整钱,都用一分两分和一毛两毛这样的毛票,到时候卷起来塞进去就行。”
原来是在给她缝口袋,宋明瑜心里暖乎乎的:“知道了林姐。”
林香还在絮絮叨叨地嘱咐:“你说赶集不要票,但以防万一,还是得带点票去,万一哪儿就需要粮票了呢?你记得票用南城本地的,别把通用粮票给拿去用,那个太显眼了,对了——”
她压低了声音:“袖子口里头,还有鞋垫下头都能藏钱,要是有什么不凑手的地方,说不定能帮上忙。”
林香给宋明瑜传授了一大通出门在外的经验,宋明瑜感动得不行,怕林香再说下去明天精神不好,硬是挽着她给人送回了隔壁去,院门都关上了,林香忽然又打开了门:“要是遇上了什么事儿,你就跑!跑到人多的地方去!”
“我知道啦,林姐,你别担心!”宋明瑜哭笑不得地给她门掩上,“我回去了,林姐你也早点休息!”
“好。”
林香锁上院门,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晚春温度已经暖和了许多,但夜风习习,还是难免带了一点寒意,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依次推开纱门和木门。
床头的煤油灯亮着,陈继开要说话,林香指了指里屋,冲他做了个“嘘”的动作,她蹑手蹑脚地关上门,爬上床躺下。
丈夫提前就准备好的被窝带了些暖意,让她发出了无声而满足的喟叹。
煤油灯的罩子打开,光源熄灭,身边窸窸窣窣地有人躺了下来,陈继开的声音在夜晚中很轻:“小宋那边都跟她嘱咐好啦?”
林香轻轻地“嗯”了一声,叹了口气:“我担心明瑜的安全,毕竟几十公里,坐客车也得两三个小时,她一个人,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呀,就是太爱操心了。”陈继开数落妻子,“你还不相信小宋的能力吗?”
林香低声辩驳:“就是因为她能力强。娟儿和我说,明瑜对店里的事情特别上心,买回来的食材她都要一个一个仔细检查够不够新鲜,质量够不够好,没那么好的宁愿留下来自家吃,就怕坏了饭馆的招牌……她对什么事情都这么拼命,怎么可能不累呢?”
林香看在眼里,说不心疼是假的,现在又多了一抹担心,“她跟我说,想摆脱国营店的束缚,让小饭馆能做出更多好吃的菜,让大家一提起针织胡同,就想起小饭馆,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年轻姑娘家。”
陈继开拍拍老婆手臂:“你看,你也知道小宋能力强,她自己有主意,有本事,咱们做长辈的就应该默默支持——你想想之前房子的事儿,就知道小宋脑子灵活得很,这次肯定也和之前一样,顺利做成。”
“……你说得对。”林香深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慢慢地心情平复了下来,她缓缓吐掉那口浊气,整个人都好像轻松了一些,“明瑜这次一定能顺顺利利的。”
……
隔着一堵院墙,林香两口子在为了宋明瑜此行顺利默默祈祷,另一头宋家小院的东厢房里,宋明瑜早早地上了床,一觉睡到了天翻鱼肚白。
简单下了碗面条当早饭,宋明瑜收拾停当,最后一次检查衣服口袋和内衬暗袋里头的东西有没有携带齐全,确认没问题之后,她背上院门口的背篓,从小饭馆的门头出门去。
宋明瑜时间安排得刚刚好,从针织胡同一路赶去客运站,正好遇上到江阳镇的首班小客车正在吆喝着最后上几个人。
宋明瑜赶紧交过两块钱的车票上车,她环顾一圈,到处都坐得满满登登,只有车厢倒数第三排正好空出来两个位置,她过去在紧靠过道的位置坐下。
头顶上的行李架是不可能有空位的了,蛇皮口袋,牛津布袋子,还有各种扎紧口的化肥口袋给上面塞得都快溢出来,宋明瑜小心地往里靠了靠,把背篓抱在怀里。
司机上来扫了一眼人,钻进驾驶舱坐下:“都坐好了啊,出发了!”
柴油机轰轰地发动起来,就在车快要开出去的时候,车门却被人啪啪地敲响了,司机一个急刹,宋明瑜差点一头磕在前面的椅背上。
下一秒,一个一看就浑身是劲的中年阿姨提着两个剪了口大化肥口袋上了车,直冲她面前而来,提着口袋声音还挺大:“妹儿,往里头坐点呗!”
宋明瑜默默往里头缩了一下,那大姨把化肥口袋往脚下一搁,不知道砸了谁的脚,对方不满地抱怨出声,阿姨浑不在意地挥挥手:“又没给你踩疼,它才多重。”
它?
“嘎嘎!”
几只毛茸茸的鸭子脑袋从化肥口袋剪开的大口里探出来,隔着一个座位,和宋明瑜大眼瞪小眼,随后像是要从口袋里扑出来一样,扑腾得那袋子哗哗作响,“嘎、嘎!”
阿姨没好气地一只鸭子脑门上赏了一下:“不准闹腾,给我安静点!”
那群鸭似乎对她很是忌惮,虽然还扯着喉咙“嘎嘎”地叫个不停,但不敢再放肆,阿姨又弯下腰去检查另一个袋子:“你们几个怎么没声音了,不会闷死了吧?”
“咯咯!咯咯!”
竟然是几只鸡,鸡冠殷红,目光如隼……地在口袋里奋力挣扎,“咯咯!”
这下它们也一鸡挨了一锤,缩着脖子不敢动了,阿姨满意地拍了拍手,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宋明瑜贴着窗户,整个人都快拧成了麻花。
“妹儿,你怕这些东西啊?”阿姨“哎哟”了一声,“我拿远点拿远点,那谁,你脚拿开,我放东西!”
“不用,阿姨,我不怕。”宋明瑜讪讪,说怕倒不至于怕,她还是个厨师,但是谁也没告诉过她,坐长途客车还得跟小动物打交道啊!
无辜的鸡鸭冲她“嘎嘎”又“咯咯”地叫几声,阿姨从善如流地把袋子又放了回去:“行,那就不挪了,还怪麻烦的。”
长途客车开上了省道,阿姨侧眼打量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普通姑娘。
宋明瑜今天为了低调出门,可是做足了准备。
她特地扎了两束又粗又乱的大麻花辫子,还有不少头发飞散在外头,身上的衣服是七八年前她妈都嫌弃太旧的,原本染在衣服上的颜色都褪了大半,这会儿灰扑扑的蓝色白色全夹在上头,跟泼了彩漆似的,袖口额磨损得不成样子,里头的衬料都露出来半截。
脚上踩了一双布鞋,黑黢黢的,是时下被人嘲笑得最多,最老气过时的款式,加上怀里那个破破旧旧的背篓——
阿姨下了判断,这个妹儿穷得不一般,这是穷得跑出山沟沟去城里打工的幺妹儿!
她心里顿时产生了一股同情,从兜里掏出一袋子散装饼干来:“妹儿,你饿不,阿姨请你吃饼干。”
宋明瑜推了几次没推过,只能吃了一块,饼干带着一点点咸味,有点干,她努力咽下去,阿姨看她的眼神更怜爱了——可怜妹儿连散装饼干都没吃过,一块饼干就给她吃得眼泪汪汪的了!
“想吃多少吃多少,阿姨请你吃!”
宋明瑜连忙摆手说不要,阿姨却觉得她是在客气,“幺妹,不要和阿姨客气,一点散装饼干,阿姨还是请得起!”
就不是客气不客气的问题!宋明瑜哭笑不得,正想着要怎么组织语言跟阿姨解释,客车却“吱嘎”一声又踩了急刹车,整个车身往前剧烈一倾,又弹回原味,轮胎在地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刹车印来。
宋明瑜这下撞了个结结实实,她捂着脑门抬起头,却发现客车前头的路被一排乱七八糟堆放在一起的石头给拦住了,旁边站着几个像是社会青年的人:“设卡收费,一人三毛,交钱就放行!”
宋明瑜心里一紧,身边忽然一股大力袭来,阿姨强壮的身体越过她的座位,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冲着外头就是一顿怒吼:“二娃,莽子,你几个又在外面搞这些东西是吧!胆子肥啊你几个,还不快点给我把路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