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死了,于是我活了(1 / 2)

游魂诊所 陆仟 2053 字 4个月前

与隐于世,无人晓的诊所不同。

游魂诊所的所在,无魂不知,无魂不晓。男孩稍作打听,就顺顺当当的来到了游弋面前。男孩右脚尖点地,抬起左半边屁股,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游弋的办公桌上。饶有兴致的打量四周,最后才把目光放到游弋身上,“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游老板,难怪呢。”

“难怪什么?”游弋身子后倾,靠椅背上,偏了头斜看男孩。

难怪似人非人,似魂非魂的。

“难怪有那么多特异功能呢。”男孩嘻嘻哈哈的掩掉了所想的腹诽。昨夜未细看游弋的模样,此时在亮堂的室内,男孩得以好好观察。传说中的游老板正端坐在桌后,眉目如画,肌肤如玉。看着比灵魂游魂爱什么魂什么魂的,更加没烟火气儿。

打听来路时,男孩遇见个热心的游魂大姐。她将游魂诊所以及游老板深入的给男孩讲解了一番,描述的相当绘声绘色,令人身临其境。可进来一瞧,不论是诊所还是人,都与那位大姐的描述大相径庭。

比如诊所各处都是明亮白色,丝毫没有半点阴森幽暗,人间地狱的影子。她还说,游老板是个三头六臂的怪人,长相万分瘆人。对游魂有求必应也全是假的,替游魂了却心愿实则是他们钓鱼执法的圈套。

男孩向游弋求证,游弋摇了摇头表示否认,并未多说什么。心里却暗暗把要将那群因许下的恶毒愿望不被实现,从而在外大肆造谣的游魂狠狠抓捕一批,给他们点教训的计划提上日程。

求证过后,男孩仍然不放心,“你不会突然撕掉假面显露真身,吓着我吧?”

游弋指指窗外,“你看”男孩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吓得跌到桌下瑟瑟发抖。窗外漂浮着数不尽的阴差,黑压压一大片。游弋再挥手,窗外乌云般密集的阴差顷刻间烟消云散。看着被吓成软脚虾的男孩,游弋颇为满意,她说:“我想吓你,何须撕破我的面皮这样隆重?”

“你昨夜帮了我不少,我欠你个人情。说吧,有什么心愿未了?”游魂诊所的规矩是,一夜只帮一魂了一愿。但游弋的规矩是从不欠人情。故今夜破例,将今夜入游魂诊所的名额预留给了男孩,优先替他完成未了心愿。

“这么突然问我,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啊。”心有余悸的男孩,扶着桌子勉强站起来,说话尾音还微微在抖。

“你还记得昨夜在医院天台看到随阴差一同离开的那几个灵魂吗?”游弋回忆昨夜在医院天台上的所见。

一名阴差领着排列成队的灵魂们从地面行至离他们不远处的空中。队列里约莫五六个灵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在空中行走,脚下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天梯。天梯一路向西延伸,通往他们今生的终点与来生的起点。

阴差身后的几个灵魂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不同的他们却有一个相同的动作,就是频频回望。他们正在走的是一条只能前行的不归路,唯一能送回人间的,只有目光。

“记得。”

“他们为什么总是回头?”

“因为留恋?”

“因为留恋。”

“既然留恋,那为什么不留下?”

“生前无憾,死后无悔。即便有所留恋,又有何留下的理由和必要?可是当心存的留恋靠回望满足不了时,他们就会千方百计的留下来了。这难道不是你留下的原因?”

男孩的思索过程全部显现在他不断变化各种拧巴表情的面部。

“说说吧。你留下来的理由。”

男孩转过身,双手在桌面上一撑。背对游弋,在她办公桌上坐下。叫人抽掉来了脊椎骨般,丧气地驼着背。瘦小的身子加高高弓起的驼背,让男孩看起来像只脆弱的小虾米。

“我身体不好,从小就不好。从小到大,我住在医院的日子比在家的日子要长得多。我每天只能虚弱的躺在床上,等待别人照料。病房外的走廊尽头,是我能凭自己的双脚走到的最远地方。现在我终于能跑能跳,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像一只不健康的瘦猴。但我还是想回家让父母看看我,看看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活蹦乱跳的我。给他们一点喜悦,让他们能够不那么悲伤。可是直到我站在仍然沉浸在悲痛中的父母面前时,我才想起来,父母看不见我。我不敢呆在家,看父母一夜花白的头发和赤红的眼睛。于是我就在街头漫无目的的游荡着,最后又回到了我最熟悉的医院,碰巧遇到了你。”

游弋觉得男孩句末的“碰巧”一词,用的不够恰当。游魂和守魂人,是注定要相遇的。

比起世代守魂人自诩这份职业的光辉和伟大。游弋更觉得守魂人其实是一根漂浮于茫茫人海间的稻草,一根要供万千游魂抓握的救命稻草。救的自然不是游魂的命,而是守魂人自己的。

找到下一任接任人前,守魂人不可卸任。在漫长的岁月里,守魂人酿孤独为酒,不发一语地一饮而尽。有些守魂人熬过了数不清的春夏秋冬,终得解脱。而绝大多数守魂人,终是宁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天地间。也不愿困在不死的皮囊里,孤独的永生。

在做守魂人的若干年间,游弋无时无刻不想喊救命。但还好,她还没有喊出声过。起码在找回丢失的记忆,以及自己为何会违背本愿成为守魂人之前,她会咬紧牙关。

待到夜深,游弋才陪同男孩到了他家。

照进卧室的月光经窗帘滤过,已所剩无几。只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床上两人的大概轮廓,床上背对背躺着的两个人,是男孩的父母。

他二人悄然出现,站在卧室的床尾。游弋施了些灵力,让辗转难眠的男孩父母沉沉睡去。游弋牵出他们的梦境来,投射在白墙上,“你入梦后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若不及时出来,便会在你父母梦醒时化为乌有。”

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宽宽大大,极不合身的病号服,“如果能脱掉病号服,穿一身新衣服就更好了。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

游弋分神给男孩换了身时下年轻人的流行穿着,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