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与愿违——
他才进入后殿,外头便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很快,李渝出去一趟又回来。
“陛下,刑部传来消息,萧鄂求见陛下。”
宣帝回头,“李渝,你糊涂了么?一个罪臣,朕有什么好见的。”
李渝:“陛下,奴才知道,但刑部侍郎说,萧鄂信誓旦旦说一定要见陛下一面。甚至叫写了一张字条,说陛下见了这字条必然会召见他的。”
说着,李渝松开手,掌心正躺着一张卷起来的小字条。
宣帝起初惊讶,后觉得荒唐。
刑部这些人真是,仅凭他一张嘴就听话地将字条呈上来了?他萧鄂现在不过是一个罪臣!
宣帝的视线落在那字条上。
但这字条如今已到眼前,不看一眼又怕错过什么。
目光沉沉盯着那字条,宣帝沉默良久。
最终,他招了招手,“李渝,拿过来给朕看看。”
李渝依言走上前。
宣帝拿过字条,展开,乍见第一句话眼睛便猛地睁大,猝然将字条收拢!
李渝只听见宣帝骤然急促的呼吸,还没来得及抬头,又听宣帝压着愤怒的声音:“去,把萧鄂带上来!”
“是!”
不到一刻钟之后,宣帝便在养心殿看见了被拉上来的萧鄂。
被人拖拽着的萧鄂表情诡异地沉静。
“臣,萧鄂,叩见陛下。”
他没有自称罪臣。
宣帝冷笑,“萧鄂,看来这牢狱里的日子不错,竟把你养昏了头!”
萧鄂坦然拜下,“承蒙圣恩,臣不敢。”
“不敢?!”
宣帝一下站起来,“萧鄂,你放肆!”
殿内的空气陡然逼仄,宫人们齐齐跪了下来。
萧鄂却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字条中的东西竟让陛下如此震怒吗?可那都是事实,不是么陛下?”
最后一声称谓,轻佻地要飞到宣帝脸上去。
“你——”
宣帝额间的青筋几欲跳出。
萧鄂就含笑看着他,甚至是期待地等着宣帝暴怒而出的话,等着这满殿的人听见。这些往事不能为人知,宣帝要保密,就要杀人。没了这满殿的人,必然震惊朝野,文臣谏官们怎么都要问个清楚。
“都给朕退下!”
随着一声令下,满殿的人如潮水退下。
宣帝冷飕飕看了一眼李渝:“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李渝应是。
宣帝冷冷地站着,睥睨萧鄂:“萧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欺君罔上是不是?”
萧鄂撤了笑,表情是不遑多让的冷凝。
“我不想,我只是想保命,保住我自己、以及我儿子的命!”
昨日刑部侍郎找上他并提了宁芳笙的名字,又告诉他齐王犯错被禁足于府中时,萧鄂就明白了——
宁芳笙一直想他死,而现在,宣帝也想顺着宁芳笙的手让他死。
可他该死吗?
若是他该死,那宣帝呢?作为一切的幕后主使,他凭什么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萧鄂仍跪着,但话里不含半分屈服意。因为现在,他还要宣帝放他出去。
“陛下圣明!那字条中所书不论是先宁王之死还是皇家血脉之乱,都是陛下交代臣做的,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可陛下看不上臣的忠心,更想置臣、臣子于死地!”
“忠心?!”宣帝气极反笑,“你的忠心就是留下了当年的私谕?就是瞒着朕收录了当年数十万众宁家军并养于西北?就是要挟朕倘不放了你,你便要将自己私存的所谓证据由早就安排下的人交给大理寺、抚远将军等?就是安排西北军暗守于京城外?”
宣帝说着说着,眼中充血,头痛欲裂。
“哗——”地,宣帝掀翻了御案,朱笔墨砚落了一地。
萧鄂不为所动,只是漠然地看着宣帝的歇斯底里。
那些陈年旧证,留着不仅是自己的把柄,更是宣帝的把柄。
萧鄂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刻,就像宣帝早就知道萧鄂的忠心不真一样。
那些西北边防的兵,萧鄂入京后便悄悄安排下去,一半陆陆续续都隐秘地跟来了,被他安置在京城的腹地沧州。
原来是为保自己一条命;后来见宣帝对夏其瑄如肉中刺的态度,他便开始谋划,为了有朝一日,扶持夏其瑄接了这夏家的天下。
在给永王下毒之时他就打定了主意,后来更欲联合孙家,将整个京城的守卫控在手中。
可惜,还没得到孙家的音信,却先因为萧瑾时落了牢狱。
等宣帝发泄完,已是气喘吁吁,看着犹如一头吃力的老马,垂垂将死。
萧鄂眼帘一撇,泄露点点凶残。
他想,若不是夏氏正统,他就是此刻杀了宣帝取而代之又有何妨?
“陛下,您已然发过脾气。那么您就该想想,要怎么处置微臣了。”
这话落,萧鄂便低下头,做出一副任由处置的样子。
而上首的宣帝,只觉得眼中生生扎了刺。
君臣之间一上一下,站着的怒不可遏,跪着的轻描淡写。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掌控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