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翻过城墙,借着幽暗的月光,没费多大功夫就看见了佝偻在墙角的一个背影。华发早生,整个人缩成一个虾米的样子。
他们落地的脚步声很轻,然而还是惊醒了这位老妇人。浑浊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们,过了会才勉强记起宁芳笙。
她把手藏在身后,然后死死捏紧,不让面前的年轻人窥探半分她的惶恐害怕。
蹲久了,身子半麻,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看着宁芳笙:“你就是他说的大人?”
宁芳笙点头,“是。”
“你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叫我在这里等你?”
宁芳笙没答,向她走过去,衣袍翩飞,月下正是如玉公子。
然而老妇人却不敢这么想,她活了这么多年,见多了衣冠禽兽。更甚,在她的认知里,相貌越好穿着越佳的越能干出畜生的事。
大喝:“你有什么话就在那说,不许过来!”
宁芳笙凝眉,试图再往前走。
“我说了不许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撞死在这城墙之上!你想要我做的都不可能!”
青衣也不能理解这过度的防备和偏激,既然如此害怕,何必又过来等着?
他这么想,就见宁芳笙果真停了下来,她反问了一句话:
“我的人告诉我你还有一个孙子,你既然为了他过来冒这个险,怎么又能以死相要挟?”
老妇人坚冰一样的表情骤然出现了裂痕,她嘴唇蠕动两下,却没说出话来。
宁芳笙的目光平静又冷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死了,让他怎么活?”
此话一落,青衣就看见老太太的眼中滚出了偌大的泪珠,她的嗓音沙哑含恨,因为岁月的磋磨最终沉淀为无可奈何。
“我保不住他多少时候了,我老了,总有一天他只能自己走。”
“我不敢带他来,因为他的命不能冒险,哪怕多活一天也是多活。”
宁芳笙接着她的话,“所以你白日里想要冲出来,今日晚上守在这里,都是想用命为他搏一条出路?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是!”
掷地有声地说出这么一个字,老妇人一把用袖子抹了脸,咬着牙站直了身子。
一瞬间,青衣竟荒唐地想到了顶天立地四个字,只是她顶的只有一个人的天。
他有片刻迷茫,试图去回想他的记忆中可曾有这么一个人。
嘴角裂出一个苦笑。
可惜,从他能记事起,他就是孤零零一个,如幽魂游离于世间。
他下意识抬眼去看宁芳笙,她依旧背脊挺直,清瘦却如山不崩,傲然而冷绝。
然而,尽管是她将自己等一群人从淤泥中拉出来,然而同这不一样的,他们是一种特殊的交易,他一直都知道。所以敬、畏、怕,都有可以有,唯爱不行。
他默默又退开了半分,低下头沉默。
宁芳笙没有他这么多的心思起伏,却有一个很想问的问题,于是她问了:“你知道你早晚会离开他,他自己未必能安然存活于时间,那么,你为何要他活呢?你比我年长多了,自然知道人世间多苦,何必?”
即便是这样颓丧的问题,她仍旧是那样的表情。
老妇人一愣,然后诧异地抬头看着她,“你的人称呼你为大人,证明你身份不凡,何以有这样的问题?”
“我不知是否世人皆苦,却知道,人生下来不是为了去死的。”
她还想说什么,然而苦于言辞不精,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宁芳笙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却不想再跟她纠结这件事,于是告诉她自己的来意:
“好了。”
“我找你来,不是为了图谋你什么,也不会杀你。你既然有心将如今水灾的事实捅出来,不妨告诉我。我如今来见你一面,只是为了安你的心罢了。”
“我乃京中所来官员,奉皇命视察各地,必然要将实情禀回,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说着,袖中抖落出一块象征身份的紫金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