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谢濯何时会醒,我便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七天之后,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复苏,这才悠悠转醒。
他醒来之前,先前的杀戮痕迹已经全然不见了。
连印在地上的炭黑痕迹也被冰雪森林的洁净气息清洗干净了。
这片土地依旧圣洁得一尘不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濯苏醒之后,在原地坐了许久,他仔细打量四周,似乎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神色里透出一些茫然。
过了好一会儿,他接受了现实,垂下了眼眸,在站起身的时候,他怀里似乎有东西“叮叮”地响了两声,声音清脆。
谢濯摸向怀里,随即从衣服里面抓了一把东西出来,那是一堆晶莹剔透的……小石头?
我飘到谢濯手边仔细打量,好半天,才终于通过上面的纹路看出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我做狗时的假腿嘛!
只是这条假腿好像在之前的混战之中碎掉了,又不知为何,现在变成了一堆晶莹剔透的小石头。
这石头与这冰湖看起来简直一模一样,它难道被这冰湖给同化了?
可之前雪狼族在这里聚居,他们的帐篷插在地上却没有被同化……
或者说……
我倏尔想到,在来这边之前,将死之际的渚莲曾说过,在我与谢濯第二次穿梭时空时,谢濯有一段时间是与我分开行动的。
在那段时间里,谢濯为了让夏夏和谢玄青彻底不能遇见,进行了一系列的谋划。
在谢玄青对战渚莲的那一天,谢玄青与渚莲打到关键时刻,扮成黑衣人的谢濯忽然发难,让谢玄青坠落悬崖,谢濯再对战渚莲。
而恰恰是因为谢濯在暗处偷袭了谢玄青,所以让邪神有了喘息之机,邪神这才通过渚莲的身体,使用了抽取山河浊气的术法重伤谢濯。
最后,谢濯还是战胜了邪神,封印了渚莲,但那一次,他亲眼见过了邪神使用术法,于是悟到了邪神力量的来源和能重回世间的原因——
抽取山河之间的浊气,炼化成邪祟之气。
也就是从那之后,谢濯才带着我去不死城,回雪狼族冰湖,然后吸天下邪祟之气还于山河,从而解了天下之困……
我望着谢濯怀里由假腿变成的石头,陷入了沉思。
这条假腿本不会被冰湖同化,因为其他东西也没被同化,唯一的可能就是邪神抽取了假腿里面的浊气。
在邪神逃脱谢濯的身体时,谢濯眉心处出现了针一样的黑色闪电。
那时候,我以为是渚莲的恨意聚拢的邪祟之气导致的。现在想来,那更像是邪神在谢濯分神的时候,使用了自己的术法!
他将这假腿中的浊气吸去,所以假腿变成了与冰湖一样的石头,而邪神则以这微弱的力量打破了谢濯对他的桎梏,然后钻入渚莲的身体里面,逃了出去!
这假腿!
这假腿就是邪神如何重归人世的证据!
想通此事,我有些欣喜雀跃。
之前昆仑蒙难,诸神合力将我的灵魄送回过去,本是想让我回到与谢濯和离之前,阻止和离的发生,然后告知谢濯,邪神重归人世,是因为他借助了这片土地的山河之力。要想杀邪神,只有让邪祟之气重归山河。
但主神们送我回来时出了差错,他们将我送到了谢濯出生的时候,我这才会陪他一起走过这些年。
之前我一直无法找到合适的身体,无法以人的模样与谢濯沟通,而且,哪怕找到了合适的身体,我恐怕也无法让谢濯相信我。事关邪神,如今的谢濯不认识我,我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我说的都是真话。
而如今,这假腿可以证明我说的话!
谢濯那么聪明,邪神从他身体里面逃走的时候,他被渚莲分了神,才没注意到这异常。
只需要旁人点他一下,他便能想通里面的关节!
就像之前的谢濯一样。
如今,我只需要找到一副身体,然后站在谢濯的面前,将真相告诉他。
说不定……现在谢濯就可以解决邪神了!将天下邪祟之气都还回这片土地里,让邪神的灵魄滚回他的深海封印之中。
我心中雀跃,围着谢濯转了起来,只恨我的灵魄不能在地上写出几个字来,立即将真相告诉他。
但我的灵魄还没那么厉害,我围着他转,甚至连吹动他鬓发的风也无法激起。
我只看着谢濯,他对着怀里变成石头的假腿沉默了许久,随后他带着破碎的石头,一步一步离开了冰湖。
他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雪狼族已经灭了,虽然帐篷还在,可无人居住,连最后的生气都完全消失了。
谢濯面无表情地将石头带回了自己的帐篷。
他在自己常年睡觉和接受供奉的帐篷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然后将所有的石头都放进了坑里。
“邪神借渚莲的身体逃走了。”他对着那一堆碎石头说,“我要去追他,想办法将邪神引回我的身体,然后自尽。”
“谢濯,你不用自尽!只要让所有邪祟之气重新回归这片土地,就能消灭他了!”我在他身边转着,“现在天下的邪祟之气还没有那么多,咱们只要抓到渚莲,然后联合各山主神把所有的邪祟之气都还回去,我们就能消灭邪神了!”
“你不用死,不死城也不用建!这个世界会比之前更好!”
可他听不到我的话。
他对着碎石头看了许久,终于抬起手。
我以为他要将所有石头掩埋,但他却从里面挑出了最圆润的一块。
那是原来假腿上面狗爪上的那一截。
只是经过时光的打磨,在谢濯经年的抚摸中,它变成了圆圆的一块。谢濯在屋中扫了一眼,随后将缝棉被的麻绳抽了出来,在石头的头部穿了个孔。
当他将这块石头戴到了脖子上时,我才陡然发现——
哦!这块石头,原来就是这块石头!
这块内里蕴含着幽蓝光芒的白色石头,原来是它!是我的假的爪子啊!
我愣怔地看着谢濯,直到他将其他石头都掩埋了起来,然后站起了身。
“小狼,若真有阴司与来世,你……”
他目光清浅,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在提到小狗时,他的双眸依旧如被清水洗濯过一般,一尘不染。
他轻声呢喃:“你等等我吧。”
他还想再见那只唯一陪伴过他的狗狗一面。
可是不用阴司与来世啊……我看着这样的谢濯,急得快哭出来。
你不要一心赴死,你不要这么恳求,我会等你的!我一直都在等你!
谢濯起身走出帐篷。
我连忙跟着他而去。
他迈步向前,这一次,他走过了真正空无一人的雪狼族聚居地,走过了冰湖,然后走出了冰雪森林。
我很难去体会谢濯此时此刻走过这些熟悉的地方是什么感受。
我只见他目光果决,脚步坚定。
除了那块石头,谢濯什么都没带,就这么孑然一身地离开了故乡,决绝得没有回一次头。
冰雪森林外的世界,我是去过的。
在刚来这边的那前三年,我急于寻找到一副可以与我灵魄契合的身体,我在森林外的北荒飘了许久。
整个北荒的地势趋于平坦,唯有一座山,便是主神霁掌管的鹊山。
那也是整个北荒离雪狼族聚居地最近的主神庇护之地。
那时候,北荒还没有建立不死城,外面有城镇、集市,除了没有昆仑那样的巍巍大山,这边的人与昆仑的人似乎没什么两样。
只是这一次,我随谢濯出来,却发现冰雪森林外已有些不同。
冰雪森林外,飞禽走兽都没了,路上一片死寂。
我们路过一个荒村,却发现这个村落荒得十分奇怪。这里的人们在离开之前显然经历过一场突如其来的、仓皇的战斗。
在路过好几户人家时,我们从他们塌了的院墙里看见那些桌上放着饭菜和碗筷。
看饭菜的腐烂程度可以知道,这村落不过才出事几天。
我猜是渚莲将邪神带出来,从而引起了祸端。
仿佛是要印证我的猜测,当谢濯走过一条巷子的时候,一只伥鬼忽然从里面扑了出来!谢濯侧身躲过,手中魂力凝成长剑,干净利落地斩断了伥鬼的颈项。
伥鬼在空气中冒出一团黑烟,便消失不见了。
而紧接着,谢濯看向一旁的小巷,巷中有我熟悉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我顺着谢濯的目光看去,但见黑暗的小巷中全是正在互相撕咬的伥鬼,他们身上还穿着村民的服装,应当都是这村子里的人。
谢濯微微垂下眼眸,在伥鬼都转头看向他的时候,谢濯沉默地走了进去。
对他来说,杀戮好像渐渐变得熟悉。
解决完村落的所有伥鬼,谢濯便离开了,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越来越多的村落变成了这样。
谢濯在北荒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寻找渚莲,但每一次他赶到时,都晚了一步。因为他只能追寻,根本无法预测被邪神操控的渚莲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哪儿。
而我跟在谢濯身边也一日比一日焦急。
我想要尽快找到一副与我灵魄契合的身体,但我若跟着谢濯追寻渚莲,他到过的所有地方,别说人了,就连还有理智的邪祟都没有!全是一群失了理性的伥鬼。
眼看着邪祟之气越散越多,要除去所有的邪祟之气越来越难,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得暂时离开谢濯,先去安全的地方找到一副身体,然后来见他。
我没有耽搁,单方面和谢濯道了个别:“谢濯,你等我,这次我一定好好地来找你!”
言罢,我便离开了。
离开时,或许是我的错觉,或许是微风正好吹过了他的鬓发,我回头看他,却看见他也看向了我的方向。
仿佛在用目光送别我。
但很快,他又转过了脸,仿佛刚才的转头只是一个巧合。
我飘走了。
我打算去鹊山。
鹊山有主神守护,我若是邪神,此时此刻断不会往那里去。那里肯定还是安全的,肯定还有许许多多神志清醒的人,甚至其中还会有许多修仙之人,在那边我定能更快地找到与我灵魄契合的人。
临近鹊山,我看见山下建好了一座高高的城门,城门前背着包袱、拖家带口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在等待入城。
我记得在游历北荒的那三年里,我也来过鹊山,那时候的鹊山因有主神庇佑,虽在寒冷的北荒,山上却如春季般生机勃勃,山樱花开了遍野,山前更无城门,所有人皆是来去自由。
而如今……
我飘向满面愁容的人群,果然听见他们在讨论最近北荒出现的灾祸。
他们还不知道是邪神的邪祟之气在作祟。毕竟在如今这世上,大多数人认为邪神已经被诸神封印在了海底。
他们以为是疫病,又或者是世上又出了什么大妖,正在北荒作恶。
他们都是来寻求鹊山庇护的,但显然……
我看了一眼高高的城墙,上面站满了守卫的军士,在城门口还有一层层的关卡,有鹊山的守卫军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要进入的人,登记、盘问、检查一样不少。
鹊山知道他们正在面临什么。
至少主神霁是知道的。
我的灵魄之体不受阻碍,探明情况之后,便没再逗留,直接进了鹊山。
我在鹊山里面不停地搜寻,可寻找一副与我灵魄契合的身体并不容易。
一连小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我没日没夜地找,可还是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焦虑,连我自己都发现,我的功利心已经完全大过了共情的情绪。
只想满足自己私欲的时候,我是无法被他人接纳的。
我又不是邪神,不可能硬来。
思来想去,我决定不在鹊山里面找了。
我听说主神霁带着一队人马已经出了鹊山,正在鹊山之外寻找罪魁祸首,也在救更多的人。
我曾是昆仑的守备将军,我想以我现在的状态,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世道可能更有机会找到那个有缘人!
我跟着要去外面送信的军士一路疾行。
许是我的灵魄已经历练太久了,如今变得更强壮,也更容易利用这天地间本来就有的魂力,我勉强跟上了军士御剑的速度。
不一会儿,军士在一个村落的上空放慢了速度。
我跟着他向下张望着,破开云雾,很快便看到了下方的一群人。
主神霁一袭白色衣袍,站在灰暗的村落之中,简直不要太扎眼!
此时,主神霁与军士们的身前正有一群面容狰狞的伥鬼,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些瑟瑟发抖、看着尚正常的村民。
空中的军士口中唤着“神君”,便一头扎了下去。
我也跟着冲下去,倒没急着往主神霁身边凑,我在他身边的军士里钻来钻去地搜寻。
戒备、坚定、敢于赴死……我在这些军士身上看到了这些特质,我尝试往每个人身上撞,可还是失败了。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与一人灵魄契合啊!
我疯狂回忆着当初和小狗契合的那个时刻,我同情它被母亲抛弃,我想到了谢濯,只那一个点,小狗便接纳了我。
但显然,要进入一个人的身体更加困难,要真正地理解与共情一个人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我正想着,忽然,在所有军士的身后,有个男子猛地大叫一声。
我立即看了过去,但见那男子额间尽是黑色的经络,那经络不停地往他的眼睛里钻!他是被邪祟之气入体的人,但刚才没有发作,现在发作了!
这里面全是村民,无人可以抵抗邪祟,而主神霁与军士们都在前方对战伥鬼,无法分神。
村民们惊恐地呼喊着,而且有人受了伤,只能艰难地在地上磨蹭而无法躲避。
眨眼,那邪祟便要扑向一个行动不便的少女,少女惊恐不已,双目睁大,眼中求生的欲望喷薄而出,但她却被吓得完全无法动弹。
我也是心头一紧,一时间,什么都没有想,一头冲少女扑了过去。
就是在这一瞬间!
熟悉的温暖包裹全身,血液流动、呼吸起伏、肌肉收缩的感觉相继传来,我甚至没有时间庆幸我终于找到了这个有缘人!
我抬眼便看见被邪祟之气感染的男子张着血盆大口扑到了我身前!
我想抬脚把他踢开,可这少女的右脚显然受了伤,根本抬不起来,当我想要动左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仓皇地用双手抵住已经扑到面前的男子的颈项。
我争取到了瞬息的停顿。
而就在这瞬息之间,我熟练地调动身体里的内息,聚拢身边的魂力,哪怕这少女之前半分术法也不会,但此时还是被我调动出了最大的潜力。
我口中吟诵法诀,“轰”的一声,直接将那男子的身体炸了出去。
看着被炸到伥鬼堆里瞬间被拆吃干净的男子,我不停地喘着气。劫后余生里,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一边庆幸“还好老子之前没荒废修炼,是个上仙”,一边又想“果然,生死之间的求生欲望才是所有人最能强烈共情的瞬间”。
我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这个小姑娘的灵魄仿佛刚才就被吓昏过去了,一时之间竟然在这身体里面没有丝毫反应。
我想,我应该可以掌控一会儿这副身体了,而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到有一束目光猛地从前方射向我。
我不由得抬头看去,但见前方的主神霁微微侧过了头,神佛一般的慈悲目光中带着探究与戒备,正在审视着我。
可别戒备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有缘人,可别将这身体当成邪祟杀了!
我如是想着,赶紧扶着墙站起来。
周围的人似乎都被我刚才那一击吓到了,都远远躲着,不敢靠近我。
“我……我修过一些仙法,我可以帮仙人们一起共御外敌。”我赶紧找了个机会阐明立场,“你们放心,仙人们守着外面,我在里面守着你们。”
我说完,瞥了主神霁一眼,但见他已经回过头去,继续对付外面的伥鬼,我这才松了口气。
不知他信没信,但好在周围并没有人与这少女相熟,要不然被当场拆穿,我可就难堪了。
现在话说了,事得办。
我赶紧坐下调动内息,调理身体,然后拖着右腿站了起来。
我扫了人群一眼,但见村民没有再面露异常,我便靠着身后的墙壁,继续调息着。
刚才我炸出去的那个邪祟已经被吃了个干净,但血的气味似乎引来了四面八方更多的伥鬼。
在伥鬼们无休止的攻击下,我看着主神霁布下的结界晃得越来越厉害。
我心知,一直守在此处并不是办法,还是得主动出击才行,但若主神霁出手,剩下的人恐怕无力支撑这么大的结界……
正在两难之际,忽然,伥鬼背后传来一阵刺眼的光芒。
光芒犹如开山之剑,劈砍而来,在抵达主神霁的结界之时,结界都发出了巨大的震颤,我一时差点没稳住。
外面聚拢的伥鬼群被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路来。
在光芒之后,尘埃翻飞间,血路中间走来一人。
他身形挺拔,穿着粗布衣裳,分明只是握着一柄剑,却似带着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他怀里有一个布包,布包里裹着一个东西,圆滚滚的,不知道是什么。
所有人都震撼于这人方才那一击。
而唯有我,在人群之后看着他走来,慢慢地红了眼眶。
明明之前也一直陪伴着他,但当我听到自己的心跳,感到自己眼睛的温热与酸涩时,我用这样的角度看着他,这久别重逢的感觉忽然就真实又具体了起来。
谢濯。
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终于,以人的模样再见你。
外面的伥鬼并没有在谢濯的剑下支撑太久。
这半个月来,谢濯似乎更加熟练于杀戮一事。不过小半炷香的时间,外面的伥鬼已经被清理干净。
结界里面的仙人与村民像是看了一场不可思议的表演,全部愣住了。唯有主神霁确认外面的邪祟之气都散去后,才将结界撤了。
他率先走了出去。
而外面的谢濯却并没有在意这里的人,他怀里圆滚滚的东西好像动弹了一下,他有些在意地低下头去,专心地看着怀里的东西,神色间丝毫没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主神霁行至谢濯身前,对谢濯颔首:“吾乃鹊山主神霁,敢问阁下名讳?”
谢濯看了主神霁一眼:“名讳?”
主神霁微微一默。“姓名,或者,我该如何称呼你?”
“谢浊。”
主神霁并没有去深究他的姓名到底是哪两个字,想来,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接下来的问题才是主神霁最关心的。
“你缘何会在此处?”他看了眼谢濯还在滴血的剑,“看你这身功法,你是……雪狼族的?”
但闻“雪狼族”三个字,谢濯神色间才微微一动,他正色望向主神霁:“这与你无关。”
谢濯抱着怀里的东西,转身要走。
我看得心急,赶紧撑着瘸腿,一瘸一拐地往他那边走去。
可我现在这个两条腿瘸一条的小瘸子,还不如之前三条腿的狗呢,我哪儿能追得上谢濯那双长腿。
好在主神霁是想将他留下的。
“谢浊公子。”主神霁拦下了谢濯。
主神霁称他为公子,但现在谢濯一身粗布衣裳,打扮与我身后逃难的村民别无两样,称他公子,在我听来,实在有些古怪。
谢濯好像也觉得有些怪,但人家叫他了,他还是在原地站住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很少有人这般主动叫他吧。
谢濯望着主神霁:“你有事要我做?”
他说着,一副很熟练的样子。看来在我离开的这半个月,他在北荒遇到了不少半路冲出来寻求帮助的人……
也是,毕竟现在北荒兵荒马乱的。
“我不能久留,”谢濯道,“我还有事要办。”
我看在眼里,有些哭笑不得。
他还懂这丑话说在前面的规矩了,想来已经吃过被人不停抓着帮忙的亏了。谢濯离了那冰雪森林,也算是一脚踏进了红尘里,哪怕只是在这人烟稀少的北荒,他也染上了几分烟火气息。
我看着他,觉得这样很好。
只是想着他现在每说一个字都要忍着锥心之痛,我又很是心疼,恨不得主神霁问的所有问题都由我来帮他答了。
我更加着急地向他身边走去。
“你有事要办?”主神霁询问,“敢问公子有何要事?”
“杀邪神。”谢濯丝毫没有回避,神色坚硬如刃,一如从冰雪森林里离开的那一天。
而他此言一出,主神霁猛地一顿,在主神霁身后的所有仙人军士皆呆住。
主神霁立即往身后看了一眼,他不想让更多人在此时知道这件事,从他在鹊山瞒着下面所有逃难而来的民众的举动中,便能看出来了。
而身后村民们显然更关心自己手里的东西,刚才被那邪祟男子闹腾一番,东西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危机没了之后,大家都在拾掇自己仅剩的家当,没人刻意在听他们聊了什么。
只有我拖着一条腿,格格不入地往他们这边走。
主神霁的目光霎时便扫到了我身上。
比起数千年后的慈悲,此时,还有神明之身的他显得肃杀许多。
我被他盯得脊梁一怵,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看穿了我的灵魄……毕竟我的灵魄与肉体分离这事可是他亲手操作的。
我顿了顿脚步,复而想道:既然我要将邪神的事告诉谢濯,不妨干脆直接坦白身份,将之后的事全盘托出,直接告诉主神霁算了。
让谢濯和主神霁现在便联系所有主神一同来对付邪神,这样不是更容易获胜?反正大家有共同的敌人,我又不是来害他们的。
如此一想,我更加坚定地走向他们。
但主神霁却转头对旁边的军士低声交代了一句:“你们先送幸存的人们回鹊山。”
军士领命,转头便有人去引领村民了。而主神霁带着谢濯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我又急又气,他们一个神,一个妖,今天就是要欺负我这小瘸子是吧?
本来没那么远的距离,他们这么一走,仿佛要让我永远也追不到似的!
我继续瘸着腿去追,但有个军士走到了我面前:“姑娘,神君有令,民众先随我们回鹊山。”
“我还有事要与主神说。”
军士拦住我,满脸狐疑。
我观察他的神色,他似乎已经将我当作邪祟一般在打量。
我现在……确实有点来路不明、举止奇怪、目的不轨的模样。
我看着面前神色冷硬的军士,张了张嘴,一时间发现自己无从解释。
思来想去,我只得肃了神色,郑重其事地告诉军士:“我不是坏人,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告诉主神,事关邪神……”
我还未说完,只见走到前方的主神霁和谢濯好像刚说完什么,主神霁在掌心凝出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
我认得石头上面的光芒,跟盘古斧一样,是各仙境镇山神器上特有的光芒。
那是北荒鹊山的镇山神器。我在昆仑的书上学过,名为鹊山之心。
只见主神霁刚掏出神器,谢濯便似极其难受一般,纵身往后一跃,立即退开了数丈远。
在他身上、皮下,雪狼族的妖纹被那鹊山之心照了出来,若隐若现沉浮了好久,最终慢慢消失。
神器对妖族有天然的伤害!主神霁你这老不死的竟敢用神器伤我相公!
此前我没有身体,对付不了邪神,现在我有身体了,我还不能给你一耳刮子吗?!
“给我住手!”我大喝一声。
面前的军士被我吓了一跳,我一撸袖子,目露凶光,甚至没来得及调整内息,就凭着蛮力将面前的军士一把推开。
我跛着脚,迈着最大的步伐赶到了谢濯身前站定,张开双手将他护在了身后。
这是来这边后,很多次,我想做却总是没有做到的事——
挡在他身前。
我挡住了鹊山之心的光,用阴影罩住身后的谢濯。我双手张到最开,生怕此刻自己没有用全力去护住他。
“你敢动他试试!”
我喊出了气吞山河的气势,然后……主神霁便将鹊山之心收了回去。
动作很快、很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我有些愣神,鹊山之心的光芒消失后,身后的人站了起来,他的阴影反而笼罩了我。
他们好像不是在动手。
此刻我有点尴尬,尴尬之后还因为如此靠近身后的人而有些心跳加快。
很近,他就在我的身后,有温度,有呼吸。
我不由自主地有些战栗,此刻,仿佛浑身的汗毛都被调动起来,向身后他所在的方向偏移。
是谢濯啊。
我转头,终于又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了他。
方才被鹊山之心照出的妖纹已经消失,他的面容已经恢复平静。
他看向我,清澈的眼瞳里映出了我的影子。
看到我现在这张陌生的脸,他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情,他看了我一眼,随后看向他怀里圆滚滚的东西。
我低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他怀里一直抱着的是一只小黄狗……
不知从哪儿捡来的。
他正摸着小狗的脑袋说:“没打架,第二只小狼,不用怕。”
“第二只小狼”好像是他给怀里的这只小狗取的名字。
小黄狗“嗷呜”了一声,在他怀里蜷着,似乎很温暖舒服。
我看着小黄狗,一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很复杂。
刚刚我用尽全力地站到他身前,想要保护他,但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他只是在安慰怀里的狗。
我觉得,我像是被一只狗比下去了一样……
但我为什么执着于要比过一只狗……真复杂。
“姑娘误会了。”此时,主神霁从我身后走来,神色平静淡然,“我并非在对他动手。”他解释道:“我不过是想用鹊山神器探探公子的真实身份罢了。”
想探探他身体里有没有邪祟之气吗……
是神器对妖怪的天然震慑才将谢濯逼退的……
全场最紧张的原来是我这个旁人。
“只是姑娘为何如此着急谢浊公子?你们认识?”
谢濯闻言,看了我一眼,随后摇摇头。
我定了定神,不再看谢濯怀里的狗,转而面对主神霁开了口:“神君,我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