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赶来的时候，事情早就有了变化。张芳已经哭晕过去了；而樊姐，已经集结了自己的人，坐上一辆破旧的三蹦子，突突突突地颠簸在回家的路上。

樊姐的家，在本市的大南边。本市的长途客运站在一个叫“唐家屯”的地方。它虽然叫“屯”，但它在行政区划上，算本市的市辖区。唐家屯就在本市的南面，而樊姐的家，在唐家屯的南边。开着三蹦子，离到家，至少还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

这辆三蹦子真是旧得可怜。整辆车，只有前轮看着稍微新一点。这所谓的“新”，也是其他部位的“旧”衬托出来的。车头类似摩托车，开车的人需要跨在上面，双手扶住两个车把手。车把手两边，各伸出一个后视镜。这两个后视镜的形状还不一样，一个是方的，一个是圆的。车的后面是一个诺大的铁皮斗，颇能装些东西。这辆车已经不可以用锈迹斑斑来形容了，它周身上下，几乎看不到漆面，已经布满了锈。而这锈，被长年累月的使用，磨得光光的。车的发动机是烧柴油的，虽因为经年累月的使用，显露不出什么动力，却很有些动静。这辆车开起来，即使平整的路面也颠簸得稀里哗啦，车屁股还冒着滚滚的黑烟。

这辆车上坐着六个人。

开车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它身上穿得又脏又破，脸上黑黢黢的，像是沾着油泥。他的头发又厚又密，仿佛马脖子后面的鬃毛，支楞着，远看去，没戴帽子也像戴了帽子。他正是樊姐和张芳下车时那个小乞丐。

在小乞丐身后，三蹦子的铁皮斗里最靠前坐着的，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穿着肥哒哒的裤子和勒得很紧的上衣；戴着不伦不类的帽子和手套。他正是来接樊姐，然后抱着张芳的孩子跑掉的那个小男孩。此刻，张芳的孩子还在他怀里抱着。

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开车的小男孩和抱小孩的小男孩，他们二人的长相简直一模一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开车的头发长，抱小孩的戴着帽子，从露出的鬓角来看，他头发很短。

“我们，会不会被警察抓住？”抱孩子的短发男孩道。冷风让他的语调很奇怪。

“嗨，谁也记不住咱们。他们摸不着边儿。”开车的长发男孩道，“警察那帮酒囊饭袋，根本追不上我们！”

长发男孩说着，脸上充满了豪气和自信

在短发男孩身后，靠着车斗的两边，坐着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这三个孩子穿得很破，一看就知道是乞丐。三个小孩之中有两个，在你捶我一下，我怼你一下地玩闹，还有一个，把手藏在袖子里，缩着肩膀，垂着脑袋打盹儿。

在车最后面的，是樊姐。樊姐盘着腿坐在车斗里，背靠着车后面的铁挡板，两条手臂张开，架在后挡板的上面。樊姐一语不发，撇着嘴，斜着眼，睥睨似的看着前面的一帮孩子。

此时，太阳坠在西面的天边，把一行云彩映得火红。数九寒天之中，难得有一缕暖色的光笼罩大地。虽然气温还是很冷，却总让人心里生出一股暖流。

唐家屯是老城区，街道陈旧晦涩。景色虽没什么好看的，但是街道的名字非常浪漫，都是花名。像：芙蓉街，海棠街，秋菊路之类。

在冷峻的寒风中，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在叫着花名的破败马路上，一辆快要颠碎了的破车，满满登登载着七个人匀速行驶，所过之处，冒着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