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男孩说完,短发男孩就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歪着脖子,瞪着眼睛。看样子,他显然是生气了。
短发男孩的确很生气。他生长发男孩的气,气他无端挑起长毛的话题,气他轻浮的态度,气他把自己一份美好的情感说得有些腌臜。
他也生樊姐的气,气她又拐了一个小女孩来,气她拐完了孩子还让自己抱着,气她们夫妇又把小女孩拿走了。
他也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无缘无故地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也气自己无能为力去维护自己的这种感情。
可无论如何生气,他似乎不能释放,记忆里,他也从未发过脾气。
他和长发男孩是双胞胎兄弟,自小便被樊姐和跛足男人这对人贩子夫妻拐了过来。
拐来自然是为了卖。可是在寻找买家的过程中,樊姐和跛足男人犯了案。为了躲避警察,他们蛰伏起来。
这一蛰伏,就耽误了给双胞胎寻找买家。时间久了,双胞胎长大了,有了记忆,也有了自己的心思,便卖不出去了。
那三个年纪更小的孩子,是樊姐和跛足男人因另一次蛰伏而沉积下来的“货物”。人贩子是不会平白无故地养这五个孩子的。樊姐和跛足男人,把这五个孩子塑造成了乞讨的团队。偶尔也给自己的拐卖生意帮一把手。
问题是他来到樊姐手下的时候年龄还太小,他不懂这些,甚至不懂一切。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他渐渐地明白,他不是樊姐的孩子;渐渐明白,这是一个拐卖团伙;渐渐明白,自己找不到父母,没有自己原本的姓名,不知道自己具体几岁;渐渐明白自己必须配合樊姐和跛足男人做那些坏事情,那些把别人带入和自己一样的深渊的事情,如果不做,可能连活下来的可能都没有。
这一切,没有人教授他,这一切,没有人告诉他。他完全靠眼睛,耳朵和切肤的疼痛来明白这一切。像是淌过一趟浑浊的河,只有脚底板知道河底的石头有多硬,多滑,多尖锐。
只是,这渐渐明白的过程,实在是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明白这一切的短发男孩,他学会的可不仅仅是忍气吞声,他学会了:自己根本没有发脾气的权利。在他的记忆里,他就没发过脾气。
在这个世界上,孩子发脾气的次数最多。因为他们知道,发了脾气就会有人哄,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便是这个道理。大抵,这是因为孩子的父母和亲人们的宠爱吧。
在人贩子手里过活,哪有宠爱,哪有包容,哪有照顾,甚至哪有温饱呢?有的只是活着。
短发男孩此时情绪很激动,却并不会发脾气,并不会释放出来。他歪着脖子瞪着眼,保持这个动作很久,喘了几口粗气,只是说:“你也想把她卖了么?”
“我自然不想。”长发男孩的语气里,兴奋的感觉渐渐消失,“可这世上的事,哪一件事,是我不想就不会发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