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略与反击,屠杀与自卫,敌人与亲人,她分辨不清。这里只有金戈铁马,只有浴血奋战,只有血肉之躯,震撼了言语,摧残了思想,颠倒了是伦理。
无论屠戮绞杀,无论保家卫园;无论疯狂攫取,无论捍卫尊严;无论王图霸业,无论草民求生,全部融入血泪,全部争鸣刀剑,全部归于尘土。死亡面前,没有成功,只有失败;没有喜悦,只有悲哀;没有胜利,只有湮灭。
飞雨一片血腥,落雨一片殷红,浸淫了脚下方砖。宫室方砖本是血肉筑成,自然需要血风呵护,血雨浇灌,血肉滋润,血足践踏。
血雨腥风,饥渴杀戮;浮尸千里,难填欲壑;流血漂橹,激励王图。
渴血杀戮背后,奉云殿登封台上,声势浩大的女君登封大典,正在积极上演。血云渐散,血雨凝滞,射过一缕血阳,照的汉白玉台,洋溢血色。血台下方上圆,阶铺红毡,遍饰彩缎,高高在上,辉煌耀眼不敢逼视。
冲杀之中,阿龙一番沉吟,当机立断:“大典之上,有我百名朝堂命官,我等杀入,卓星必将以之为质。事到如今,我等需兵分三路,火速援救。”
众将闻听此言,深以为是,无不满怀敬佩,等着阿龙发号施令。
阿龙指挥若定:“我率兵正面冲杀,吸引卓星注意力;泰司马、雪舞、紫逍、小鱼儿,侧面偷袭,以防卓星滥杀无辜;川将军、金将军率兵火速营救。雪姑姑与诸位英雄摇旗呐喊、虚张声势,四下助威。”
曼陀矗立登封台上,居高临下,不怕风吹雨打,不畏血腥屠杀。
她头戴君冠,以金为架,八角攒尖,满缀明珠,亮如骄阳。她身着君袍,飞龙飞凤,华丽无匹,艳如春花,金线花边,缀绣双袖,夺人双目。她脚蹬君靴,袍角拂在其上,雍容华贵,富丽堂皇,不可一世。
可是,无论是谁,但凡细看一眼,都要感叹一声,红颜易老,芳华难保!岂止易老!数日之间,足足老了十岁!岂止难保!不过半百,却是早生华发!
虽是浓妆艳抹,极力粉饰,却抵挡不住岁月这个无情杀手。任是武装多少脂粉,任是驾驭多少铅华,皱纹满面,只能图穷匕见。
这样的君冠,这样的君服,这样的君靴,越发让她这个人,相形见绌,黯淡无光。尽管她盛气凌人,傲然不可方物,但是,她内心深处,满目疮痍,空虚无助。
她的身侧,便是卓星。他已位居群臣之首,一副玉树临风之态,虽极力掩饰,飞扬跋扈欲盖弥彰,唯我独尊暴露无遗。
再看其他,不仅乐田、乐都,便是黛石之流,也均在一夜之间,摇身大变,大红大紫,手握重权。
如今的乐田、乐都,分任礼部、内务府要职,今日更是雄姿英发,手
捧女君登封节文、册文和宝文,缓阶而上,陈于案前。
登封台上,曼陀面上脂粉太厚,看不出是喜是忧。她面南背北,接受册文,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登封台下,更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盔明甲亮,五百名北鞑侍卫林立周边,维护册封秩序。
通往登封台的红毡两侧,数十名朝官,衣冠楚楚,毕恭毕敬,分列两厢,更被众多侍卫围困当中。
登封台的边缘,元臻、元岑、元参、元稳一个不少,都是跪倒在地,均是脸色蜡黄,形容枯槁,似是受尽非人的折磨。
乐田已经成了“峨眉四乐”之首,但见他倨傲而立,领兵护立曼陀左右。
乐都冠冕堂皇中,带着三分小人得志,七分赫赫威仪,正在奉命高声宣读女君登封诏书:“蒂蔓女君,受天明命,肇造弘基,神功圣武,显谟遗略,深恩厚泽,用干戈而讨逆,本仁义而纳降,所以遐迩向化,丕业日隆,臣子方作万年之颂,宫车乃有一朝之虞,肆予冲人,正在壮年,讵意宗盟及诸大臣,咸谓神器,不可以久虚,宗祧不可以乏主,于众棒之中,合辞推朕,勉循舆情。莅兹重任,所赖伯叔宗亲大小臣工,同心协力,辅朕不逮。兹决定,登基称帝,国号“蒂蔓”。宜发大赦,共图惟新。”
身为一国公主,楚楚衣饰华丽,怒而有威,极尽蔑视群雄之势,尤其要蔑视跪在脚下的元臻。她假装无意中走过,对着那双伏在地上的手,狠狠踩了一脚。
元臻为保兄弟,忍痛一声不吭,拜伏于地。痛彻心扉的,不是鲜血横流的手,而是切割摧剥的心。
若在平常早朝,丞相、侍中、常侍、给事中、尚书,左、右、前、后将军,散骑、诸吏、诸郎、博士等官员几达百人。今日到者,唯有十之四五,除了被斩杀的,自是称病的称病,装疯的装疯,卧床的卧床,逃亡的逃亡。
文武官员眼见昔日储君被踩入尘埃,均感悲愤不已,容颜扫地,但是想起之前的疯狂屠杀,皆是低下头去,有的默然无语,有的暗暗自责。无语之后,自责之中,再不敢仗义执言,只剩下兔死狐悲。
便在此时,黄罗伞盖下的曼陀,正欲接过女君的登封宝文,忽听人喊马嘶之声,好似无数金戈铁马,滚滚而来。奇怪的是,她居然对此毫不惊骇,而是迟钝地转过头来。
她已是一代女君!天之骄子!不该木讷迟钝!不该后知后觉!
只是在这一刻,她终于醒悟:“她的站位,从来不曾如此居高临下,高瞻远瞩;她的内心,从来不曾如此渺小卑微,寸光鼠目!”
是了,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争先舍其后,争高舍其低。争宠舍其辱,争暴舍其慈。爬上巅峰日,坠入深谷时。
那喊杀之声,如春雷滚滚,如夏雨咆哮,如秋风怒号,如冬雪飘摇。转瞬之间,无数人马,铺天盖地,奔涌而来。
曼陀想要震惊,却不会表达诧讶;她想要愤怒,却不知如何咆哮;她想要发号,却不知如何施令。她唯有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坦然接受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甚至如释重负,简直无动于衷。
她的表现,出人意表,却在情理之中。丧夫丧子,哀莫大于心死!
相较于曼陀的哀莫大于心死,卓星则是激情到亢奋。他满怀暴君的凶残,饕餮的贪婪,嗜血者的狰狞,杀人魔的狂热,率领五百北鞑,闻声而动,各亮刀枪,将整个登封台围的风雨不透、水泄不通。
阿龙奔蹄如雷,飞马如风,长剑如虹,卷翻腾空。冲过来的一刹那,便飞身而起,飞龙长剑,霹雳狂扫,慨然迎敌,横扫千军。
数百名北鞑,蜂拥而上,舍命冲杀。倒下一片,抢上一重,当真是前仆后继,舍死忘生,此起彼伏。
阿龙一马当先,无所畏惧,距敌十丈之外便已出剑,接连施展“荷花三弄”,一式三招:“荷叶田田”、“遮天蔽日”、“映日荷花”。
敌军从未见过如此英勇的搏杀者,当真猝不及防,不可想象。
阿龙一剑“荷叶田田”既出,身子便抢出五丈开外,又是一招“遮天蔽日”,后剑推前剑,剑气相连。人在近前,第三剑便是“映日荷花”,铺天盖地、排山倒海而来。
剑气便如千军万马,俯冲而下;又如千年冰雪,骇然崩塌;竟如怒海狂涛,决堤奔涌;便如火山爆发,岩浆翻涌;更如地裂石陷,势不可当。
只一瞬之间,挡在前侧的北鞑兵扑倒一地。后排的北鞑兵根本料不到敌人的神力居然如此通天彻地,无不惊骇已极,抱头鼠窜,纷纷退避。
哪料到,阿龙更能乘胜追击,接踵便是一招“十里荷香”,前招剑气未消,次招剑气又到。
北鞑兵但闻疾风烈烈,眼见风卷残云,早被刮得东倒西歪,更是心胆俱裂,兵败如山,退如奔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