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丢下我,决然一跳,决绝消逝。消失在峭壁之下,消失在波涛之间,消失在轰隆之中。消逝你的荷颜,消逝你的荷眸,消逝你的荷香。
留给我的,只剩无望的记忆,无谓的痛惜。只剩无边的悲凉,无际的迷茫,只剩无尽的忧虑,无极的创伤。
博赢的思绪,回旋到触摸她发梢的一瞬间,那般触手可及。不,可触而不可及,同生又不共死,相爱却要相离。
一生挥之不去,一世悔之晚矣。
博赢扑在悬崖峭壁上,痛到心灵尽头,伸出双手,妄图抓回失掉的所有。
天枢众人飞一般纵跃追来,眼见博赢扑在悬崖绝顶上,心碎神伤,再无往日风流倜傥,皆是满心骇然。
众人向下望去,只见飞湍瀑流争喧豗,只听冰崖转石万壑雷。更听博赢泣血低吟:
荷之分兮,坠于幽谷。莲叶萋萋,莫我肯顾。心之忧兮,曷维其驻。追鸟于水,求鱼缘树。
荷之离兮,落于幽谷。莲花灼灼,莫我肯顾。心之忧兮,曷维其驻。比翼双飞,却不同路。
荷之弃兮,飘于幽谷。莲子清清,莫我肯顾。心之忧兮,曷维其驻。绝代芳华,半生情苦。
荷之逃兮,遨于幽谷。莲蓬悠悠,莫我肯顾。心之忧兮,曷维其驻。生之长河,不能共度。
荷之怨兮,飞于幽谷。莲藕丝丝,莫我肯顾。心之忧兮,曷维其驻。梦之远山,但求相护。
璎珞痛心不已,自怨自责:“荷姑娘!”
博赢面色凝重,如梦方醒,缓缓站起身形,待得站定,更是杀气陡增,他双掌白气蒸腾,分明已经蓄足达摩内力,怒极之下,眼看就要雷霆一击。
众人相看,无不胆颤心惊。
璎珞也不逃跑,也不求饶,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王爷,璎珞失职,任凭责罚,不敢多说一句话。”
天权心知不好,脸色惨白,两股战战,“扑通”一声,跪倒在发妻身前,向上重重叩首:“我王,璎珞罪不可赦,我和她夫妻一体,甘愿带过。”
博赢眼望天权,达摩掌终于没有落下。良久,悲愤之情,化作云淡风轻:“璎珞,既然荷姑娘视你为知己,本王也不杀你。但你必须知恩图报,将功补过,找她回来。她若有三长两短,本王与你终生不复见。”
博赢正自痛不欲生,山坳中闪出三道身影,为首一人飘旋如虹,仔细一看,却是珍珠,她身后还紧跟着阳烁、迭采。
话说珍珠率众尾随瑶光随后而至,一眼望见迷宫被毁,墙倒洞摧,刀剑横陈,唯恐博赢遭遇不测,急切中寻声找到此地。
得知青荷遇险,镇拽不由心惊胆寒,她站在崖边,亲眼目睹悬崖之高、深涧之险、激流之喧,只觉毛骨悚然。
心下一片黯然:“这世间,几人如此胆大包天?不愧龙小夫人,只是不知,她能否绝境生还?腹中胎儿能否保全?”
珍珠尽力宽慰博赢:“舅父,荷姑娘此举确是凶险。只是她轻功绝顶,机智过人,或许吉人天相,就能死里逃生。”
博赢看着漫空云雾,荡在崖间,此起彼伏,飘飞流转,便似青荷迎风起舞;又见远山群峰,重峦叠嶂,气象万千,似青荷临风弄影。更是思荷心切,当下毫不怠慢,率众绕到崖下,顺着激流蜿蜒前行,沿江细细寻找。
再看桂江激流,奔腾怒吼,似千军万马,奔流而下。水面烟雾缭绕,奔腾喧嚣,回想青荷跳崖始末,更觉似梦似幻,不似在人间。
博赢一颗心七上八下,实在痛的无以复加,只好骗人骗己:“不错,青荷聪慧,轻功又是极好,倘若没有七八分把握,绝不会铤而走险。”
溜溜找了半日未果,只见桂江激流接连滑下三道高瀑,最后注入一个硕大无比的天坑。
博赢站在天坑边缘,眼望天坑深潭,满面黯然:“除了这座天坑,咱们均已寻遍。你看,如此天坑,四周尽是悬崖峭壁,方圆数里,根本无处落足,更无法攀援,她若坠入此地,当真有命生还?”
珍珠心下一痛,灵光一闪,急忙吩咐阳烁、迭采:“速去集市,多多购置长绳,咱们下到天坑寻觅。”
众人领命而去,待结好绳索,牢系峭壁古松,博赢更不犹豫,抓起绳索,便欲攀附而下,天权、紫逍如何肯依?
珍珠更是一把将其拦住:“舅父,天坑高达百丈,极是凶险,更何况舅父前日在漓象宫恶斗,受了寒浪掌风冲击,内息不调。依我之见,迭采轻功最好,身形又灵巧,不如让他代劳。”
迭采奉命抢到天坑悬崖峭壁边上,一手拉绳,灵猿一般,“哧溜”一声滑了下去。众人只知他极速飞落,刹那间不见影踪。
当此时,夜幕降临,四周寂静无声。众人在黑暗、焦虑中苦等。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迭采捷如壁虎,援索攀了上来,却是不住摇头:“天坑树丛草稞,我都寻了数遍,不要说荷姑娘,便是半个人影都不曾见。只有一群猴子嬉戏玩耍,倒是自得其乐。”
博赢闻言,一线生之希望瞬间点燃,思来想去,喜忧参半:“咱们生未见人,死未见尸,许是青荷聪明机警,吉人天相,早已死里逃生。”
虽是自欺欺人,却也豁然开朗,心情大爽。
一行人中只有璎珞闻听此言,不喜反忧。她念念不忘青荷双臂穴道被点,一双脚腕重伤,手足不能自如,如何抗争激流飞瀑?
风中矗立良久,博赢终于狠下心肠:“璎珞,你留下来好生寻荷。明日便是漓象禅位大典,此乃重中之重,一丝一毫马虎不得,咱们更要按原计划分头行事。”
众人得令,兵分两路,乔装改扮,分由博赢、天枢统帅,一路向北,回转桂城。
博赢郁郁寡欢,虽有珍珠、天权护在身畔,依然难展欢颜。一路默默无语,辗转奔至城南,入住一家不甚起眼的客栈。
阳烁、迭采办事周全,早已秘密派人提前预定了房间,又安排众人在一楼隐秘的雅间,悄悄用膳。
博赢满心悲戚,虽是美味珍馐,色香俱全,依然手举竹筷,难以下咽。
正在愁思辗转,忽听大堂之中,传来轻轻脚步之声。众人陡然警觉,停筷停盏,侧耳倾听,便知一行三人,都似极佳的轻功。
正自暗暗心惊,忽闻为首一男子之声,传入耳中,虽是极力压低,依然略显洪亮:“小二哥,此店可还有雅间?”
小二闻声而至,定睛一看,来人锦衣华服,非富即贵,心下欢喜,趋之若鹜:“回这位客官,雅间已全被占满。”
男子闻言一脸黑线:“能否行个方便,腾出一间?”
小二一脸无奈:“这位客官,小人实在为难,只能委屈您将就大堂。”
男子刚欲发难,便听一个清脆悦耳之女声:“二哥,出门在外,万事从简,不必事事求全。”
那声音,有如天籁,扒开污浊的眼;有如利斧,劈开混沌的天;犹如巧手,拨开混乱的弦;有如明净的心,连接千年的缘。
那声音,有如日月,照亮期盼的地;有如星辰,闪耀黑暗的迷;有如山泉,流过干涸的隙;有如清溪,洗礼淤塞的泥;有如微风,吹绿败落的草;有如甘霖,重生枯萎的苗。
青荷!分明就是青荷!
这声音,犹如天和地,犹如云和曦,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不是她,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