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雪半晌无言,终于沉沉说道:“师兄因何遇险?又如何脱险?倘若有难,不妨避祸岷山。”
嘉王之声,满怀不平:“往事不提也罢,省得阿雪空劳挂念。若非相雾舍了性命,度了毕生功力给我,我早已含恨九泉。”
青荷闻言更惊:“我说不见相雾,原来为救嘉王而死。谁说好人好报?‘三相’之中,相雾心肠最好,死的却最早。”
碧雪闻言悲戚:“我劝过多少回?师兄总是不听。事到如今,只盼师兄最后听我一劝,与我同归岷山。”
嘉王满怀悲怆:“阿雪,我在此地等你,一颗心千回百转,一颗头千思万绪。数十年旧事,如同梦幻,浮现眼前。当真是:
‘峨眉初定情,碧雪随风舞。青冥闪日月,素裹疑画出。
林涧共烟霞,沧海话晨露。云头抚飞筝,崖深挂落幕。
平生一携手,笑看两不足。梦回从前事,如何复当初?’
阿雪,今生今世,我再无他求,只想与你一起,安安心心,共度余生。”
碧雪淡然一笑:“师兄,到了这步田地,多说无益,咱们现下就带着阿星、雪歌、雪舞,同回岷山。”
嘉王却连连摇头:“不,阿雪,我的罪不能白受,我的王位不能白丢。我要你重回缘城,风风光光,做我王妃。”
碧雪似在意料之中,更显波澜不惊:“师兄,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是是非非,怎么还是看不透?四十
年,如白驹过隙,过眼云烟。事到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你我虽曾夫妻一场,早已恩断义绝。我一如既往敬你,只因尊你是我师兄、阿幕之父、雪歌之祖。你若有难,可去岷山避险;再做夫妻,我劝你万万断了此念。”
嘉王心中一凉:“阿雪,你难道不知?魂牵梦绕四十年,我对你的情意,从未改变。便如昔日峨眉观云看雪、听雨聆风。”
碧雪长叹一声:“师兄,你还是从前的脾气:争强好胜,贪大求多,不知餍足。你年少之时,和王兄争君立储;而立之时,觊觎君位;不惑之时,又与侄儿抢夺江山;事到如今,年过半百,依然不忘初心。师兄,人到中年,必须放下贪念,倘若执迷不悟,心不甘,意不足,难免害人害己。”
嘉王苦笑一声:“阿雪,你适才所言,确是我从前一心一意所想。可是,我已是今非昔比,宠辱偕忘。之所以锲而不舍,不过为了咱们阿幕,只盼为他争得西蜀之君,天下之主。”
碧雪只剩无奈:“师兄,你可问过阿幕?你之所想,可是他之所求?
师兄,人生一世,只有一次,短如春露,去如秋水,昙花一现,转瞬即逝。过去了,就过去了,再也回不来。
想当年,你也叱咤风云,爱国爱民,一心为蜀。你我更是‘峨眉星月耀春秋,汇入常水情满流。暮暮朝朝向三峡,思君念君共渝州。’
可你后来变了,为了荣华,为了富贵,为了权势,为了贪欲,凡能抵押的,你都当出去,赌出去,不存一分挂念,不留一丝羁绊。
那时候的你,权倾朝野,呼风唤雨,身边的女人,走马灯般变换,或名门贵气,或独领风骚;或逢场作戏,或沽名钓誉;或唯利是图,或居心叵测。你和她们莺歌燕舞,卿卿我我,从未顾念我伤心。
那时的我,曾经凄凉无助,只觉‘青丝凌空舞,白首歌当哭。花容若不在,凡尘有似无。’
如今,你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你和你的女人,均是大难临头,再不相守。你失落之余,便又想起当初的你我,痴情蜜意,纯如甘露,自是奉为无价之宝。
你难道想不到?当初你我之情,再纯真,再炽烈,经过数十年的风云,早就成了镜花水月。回味起来,除了悲,就是疼;除了伤,就是痛。
何必固执己见?倒不如现在这般,心平气和,各过各的,反能留一分尊严,保一分体面,存一丝清心,守一分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