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林初反抗得很激烈。
棉质白衬衫在挣扎中揉出褶皱,发丝凌乱垂在胸口,漆黑如墨,衬得她本就雪白的肌肤更加透明,带了点冲突之后的狼狈。
但她与他对视的眼神非常从容。
&nbs-->>p;光线幽微,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睛剔透纯净,一如既往宁和,几乎察觉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只是发问时尾音微微上扬。
头一次在他面前透出些许锐利的探询意味。
或者说,审视。
徐嘉年没拒绝这种稍显冒犯的度量。
唇边噙着几分无所谓的笑,他散漫站着,挺拔的骨线利落又疏懒,甚至后退小半步,大大方方的任由林初盯着自己,
半晌后轻啧了声:“你很好奇?”
不待林初回答,他转身走向餐桌,在她骤然一凛的目光里,直接抄起离手边最近的那把餐刀。
冷白指尖掠过银色刀锋,他回头看她,嘴角一点点压平,笑意消失无踪:“那你知不知道。”
“好奇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
“怎么没人告诉我徐嘉年今天会来?我本来约了全套护理,想着没什么事就推掉了,现在后悔死了!”
“是啊,早知道我穿另外一套裙子,这身一点都不好看。”
“别说了别说了,唇膏赶紧借我用一下!”
“你自己的呢?”
“突然找不到了,快点!看看我妆补得怎么样?”
林初回到宴会厅时,别墅里的气氛已经彻底变了风向。
明明秦昕然才是这场生日派对的主角,众人目光却有意无意扫向吧台某个角落。
窃窃私语声中,徐嘉年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玩手机,对身后投来的视线无动于衷,也不理会秦昕然亲手端来的蛋糕。
今天参加聚会的宾客打扮都精心,不乏各种应季高定,他仍旧是一身最简单的黑T长裤。
手肘搁在白色岩板台面上,微微曲起,拉扯出一道锋利线条,利落的,轻易从一众穿着合体西装的男生中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昕然,你怎么偷偷瞒着我们!”
郑婷婷围在秦昕然身边,“就说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原来是因为他要来给你过生日!”
小姐妹们纷纷羡慕附和。
秦昕然红着脸,强作镇定:“没有没有,我其实也不知道啦。”
“那就是他特意给你准备的生日惊喜!简直太用心了!”
郑婷婷立刻接话,看见才走进来的林初,立刻提高音量,“我就说你们俩才是最般配的,别人根本比不上!”
周舟瞪了一眼郑婷婷,把林初拉到一旁,“你刚才去哪儿了?这边蛋糕都切完了。”是徐嘉年带来的餐刀。
秦昕然沉浸在徐嘉年突然出现的兴奋中,无暇顾及其他,周舟却没忘记林初才是被拜托的那一个,“脸色怎么这么差?”她担忧看向不远处的徐嘉年,“他和你是不是——”
“没有。”
林初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摇头,“我们没起冲突。”
拿起那把餐刀后,徐嘉年并未对她做什么。
他只是一把把收走了桌上其余的餐刀,全部锁进柜里,而后瞥她一眼,径自拎着刀离开。
难道他真的认为她会拿刀去捅秦昕然?
想起徐嘉年临走前似笑非笑的眼神,林初顿时有些失语。
简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好在徐嘉年的到来也不算是坏事。
他一脸淡漠地坐在吧台旁玩手机,吸引全场注意力,以郑婷婷为首的姐妹团们便不再找林初麻烦,转而一边偷看徐嘉年,一边拥簇在秦昕然身边不停奉承。
林初得以安静坐在角落。
和周舟说着话,抽空在手机上背英语单词。
秦昕然的生日派对本就热闹非凡,因为徐嘉年的出现,气氛更加融洽。
只在接近尾声时出了一点小插曲。
“昕然,他送了你什么呀?”
郑婷婷夸完秦昕然新换的白色一字肩礼服裙刺绣精致,转头打听起徐嘉年送她的生日礼物,“能不能给我们也看看?”
秦昕然抿嘴微笑,并不接话。
旁边的小姐妹捅了下郑婷婷,她想起徐嘉年踏进宴会厅时似乎只拿了一把餐刀,立刻改口:“难得你过生日,要是能听他现场弹一首钢琴曲就好了。”
郑婷婷音量很大。
林初隔着很远都能听见,更不用说就坐在她们不远处的徐嘉年。
但他全然无动于衷。
根本不理会郑婷婷话里的暗示,更没朝秦昕然投去任何一个眼神,头也不回地靠在吧台上专心玩手机。
“我看他也没那么在乎秦昕然。”就有女生偷偷议论,“那些他俩在一起的八卦都是假的吧?”
“不在乎她难道在乎你啊,你见他以前参加过谁的生日宴会?”
“哎,说的也是。”
私高学生都知道徐嘉年的脾气。
随心所欲、任性妄为,谁的面子都不给。
哪怕不愿意弹琴,不准备礼物,连一句生日快乐都不说,只要出现在这里,已经足以表明态度。
况且他这样的人。
也只用自己到场就够了。
天色慢慢黑下来,除了个别有心和秦昕然多攀谈几句的学生,绝大部分人都准备动身回家。
明天还要上课,南郊离市中心距离远。
虽然别墅住得下这么多人,到底不太方便。
周舟早就坐不住了,好不容易捱到可以离开的时候,立刻给自家司机打电话。
前来接送的私家车太多,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阿初,你在那边等我。”周舟打着电话,指了下不远处的小花园,“那里人少,我先去找车。”
“好。”林初点头。
她避开人潮,朝小花园走去,忽然在拥挤人群中瞥见一张熟悉的脸,脚步一顿。
随即缓缓松了口气。
而对上她目光的路明山则面露愕然。
很快,那点惊讶迅速演变成怒火,因为身边有其他家长和同学,不得不强行压下,肌肉抽动,神情十分扭曲。
林初收回视线。
目不斜视,继续走自己的路。
她走进小花园不久,听见身后匆匆传来的沉重脚步声,回头:“为什么给我舅舅打电话?”
林初猝不及防抢白。
路明山一肚子质问卡在嘴里,愣了几秒,瞬间明白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你就为了这点事跑到这里来?”
“我给他打电话怎么了?”路明山又惊又怒,害怕被别人听见动静,咬牙压低声音,“我这个当父亲的管不住你,他是你亲舅舅,总可以管教你吧!”
“看看他把你教成了什么样子?自私自利,不懂感恩!我早该知道,一个进监狱的杀人犯能教出什么好东西!”
路明山怒不可遏,林初表情始终很沉静。
哪怕路明山恬不知耻地拿血缘上的地位来压她,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听见最后一句,她瞳孔微微一缩,不由自主攥紧手:“你要我感恩什么?”
林初冷笑了声。
“感恩如果我不拿秦昕然当筹码,你不愿意掏一分钱抚养费?”
“感恩我当初为了舅舅的事连着好几个月去求你,最后公司大门都没进去?”
“感恩医生刚说我妈的病可能治不好,你就当着她的面提出要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还是说——”
林初抬眼,直视路明山。
目光分毫不让,她死死盯着路明山,语调却很轻,柔和得仿佛一片羽毛:“感恩你着急去做秦家的上门女婿,最后连我妈的葬礼都没参加,一个月不到就和你的初恋领了证?”
林初刻意在某个称呼上着重读音。
看见路明山骤然阴沉的表情。
她就知道,他这样的人,最在乎那点其实根本不存在的自尊。
“你喜欢吃软饭是你自己的事,拿着钱照顾别人的孩子也与我无关。”
无视路明山凶恶起来的眼神,林初面无表情,一字一句,“但如果下次你再敢去找舅舅,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秦昕然有个抛弃妻女的好父亲,让她在学校彻底抬不起头。”
而以秦老爷子对秦昕然的疼爱程度,必然会直接迁怒路明山。
路明山的脸色在听到吃软饭这几个字后彻底变得铁青。
抬手就要去扇林初。
“啊!!!”他刚伸手,却立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啧。”
几乎破音的叫喊里,晚风送来一声轻嗤。
低沉的,随意又任性。
单手钳住路明山手腕,徐嘉年一点没收劲,力道极重,对方骨骼顿时发出一声脆响。
“怎么了?”
他恍若未闻,“秦先生?”
嘴角噙着笑,徐嘉年的语调很轻松,还带着几分平日少有的礼貌。
只是根本没用原本的姓氏称呼路明山,甚至在喊出那声秦先生时,眼底笑意敛去些许,认真而郑重。
显得更加嘲讽。
手腕几乎快被捏碎,路明山痛得落泪,无暇顾及这个轻蔑的称谓,下意识去看林初:“你们俩——啊!松手!!放开我!!!”
徐嘉年上前一步,挡在林初身前,彻底隔绝路明山的视线。
手上力道一再加重,听见路明山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他慢条斯理地笑了下,再次用力收紧手,痛到对方连声尖叫起来,这才缓缓松开:“时间不早,秦先生你该回家了。”
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已经有人朝这边看过来。
担心被其他人发现自己和林初待在一起,徐嘉年一松手,路明山顾不上计较,踉跄着逃离小花园。
这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
林初站在徐嘉年身后,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已经转过身,目光顺势掠向她。
花园里的夜间照明很朦胧,衬得头顶覆下来的月色格外明亮。
浮动的木樨花香气里,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看过来,衔着几分银白色的月光,漫不经心、似笑非笑。
和几个小时前离开餐厅前的那一瞥一模一样。
两个人对视几秒。
林初忽然有些尴尬。
她并不在意徐嘉年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无所谓他听到了多少她与路明山的争执。
只是此刻他投向她的眼神十分了然,意味深长,甚至多了些果然如此的揶揄。
“……”
林初无言半晌,实在想不出怎么解释才能消弭误会,索性直接跳过这一截,“谢——”
如果没有徐嘉年。
路明山那一耳光估计已经狠狠抽在她脸上。
然而林初才说了一个字。
便被直接打断。
还是那副懒散随意的模样,徐嘉年靠着鹅卵石路边的木制立式庭灯,手臂半抱,双腿交叠在一起,骨骼修长而利落。
完全不理会她的道谢,他抬手,闲闲叩了几下灯罩。
从她手中夺过锋利餐刀、拦下路明山巴掌的那只手有节奏地敲在玻璃灯罩上,肤色冷白,骨节分明。
发出一连串清脆透明的响动。
“你想听我弹钢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