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三人告别了留云禅院一众僧人,继续西行。
正是初春之时,西域穷冬不见雪,裂风狂啸不止,山林寒气冰冷。
师徒风餐露宿六七日,三日才见一人家,孙悟空与敖烈倒是不介意,只是苦了唐三藏,肉体凡胎,饥寒交迫。
这天,黎明时分,师徒三人又跋涉数里,翻过黑风群山的最后一座山头,终于见着了一条羊肠大路,路上立一牌匾楼,刻着“乌斯藏国高老庄”七字。
孙悟空跳上门匾楼上,眺望一眼:“师父,赶紧的!这山庄里有许多人家呢!”
“阿弥陀佛。赶紧就赶紧,说得跟抢劫似的,”唐三藏策着白马,冲进山庄,“悟火,快跟上。”
敖烈挑着担子连飞带跳,跟了进去。
真就似是一伙抢劫去的。
虽是初春之时,草木稀疏,可这高老庄,触目所到之处,竟然是满地黄沙,寸草不生。
天色黎明正晓,街道上的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
好一条黄沙街道,满目萧瑟!
 -->>; 孙悟空眼尖,逮着远处一个人影儿,就要跳过去,把他抓来打探情况。
幸好有唐三藏及时制止他:“悟空且慢,你这猴儿相貌清奇,莫去吓着了人家,还是让悟火去吧。”
孙悟空:“师父,敖烈师弟也长着一条尾巴,还比老孙我多长了两个角,难道就不吓人?”
唐三藏:“纵使人怕妖,但悟火俊朗,人看了喜大于惧。”
孙悟空:“你们凡人,真够偏见!”
敖烈:“师兄,那我……”
孙悟空:“行了行了!快去快去!”
敖烈闻言跳上屋檐,几个蹦跳,到了那人影儿跟前。过路的男子显然被从天而降的龙人吓了一跳,还来不及打量敖烈的俊朗相貌,就被敖烈拦腰扛了起来,吓个半死。
敖烈扛着人,又是几个蹦跳,跳回唐三藏跟前:“师父,人抓来了。”
唐三藏:“……”
孙悟空:“嘻!这野生师弟!和老孙我一样,也是个不讲礼数的!”
其实这也不怪敖烈,他才十二岁时,就被带到偏僻的深山老潭里,过了一百年的幽居清修生活,还能有人间礼数才怪呢。
被逮过来的男子,是个能受得了惊吓的,他被扛着飞过几间屋楼,落地还能站稳脚跟,竟然没被吓晕过去。
孙悟空倒钩在屋檐上,把猴头伸到那人眼前:“嘿!老孙我问你……”
孙悟空与男子大眼对小眼,他当即被孙悟空倒置的毛绒猴脸吓晕过去,两眼翻白,直挺挺,倒地不醒。
唐三藏:“……”
男子醒过来时,他的视线被三张脸占据——一个光头、一个毛头,还有一个带角头。
“啊啊啊——妖怪啊——”
唐三藏:“施主,莫要惊慌,我们不害人的。”
男子惊魂未定间,听到一句人话,才勉强恢复了些神志:“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唐三藏:“贫僧自东土大唐来,前往西天雷音寺取经,贫僧国姓唐,法号三藏,请问施主如何称呼?”
“我,我叫高山,”高山腿脚恢复了一丝力气,扭过身就跑,“啊啊啊啊——”
高山跑了好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最终又以原来的方式,回到了唐三藏跟前.
唐三藏双手合十,面容慈善:“高施主,很高兴,又见面了,佛说见面即有缘,看来我们有双重缘分啊,南无阿弥陀佛。”
“……”高山内心已经咬牙切齿,虽然他想骂一句:“日你仙人娘娘的缘分!”
只可惜,这啰嗦的和尚旁边,有两个家伙,看上去不是善茬,高山只好忍气吞声。
唐三藏:“贫僧但有一问。”
孙悟空押抵着高山的胳臂,恐吓道:“快回答我师父!”
高山:“您、您问,您问……”
唐三藏:“悟空,不要失了礼数。”
孙悟空松了手,低声威胁高山:“你再敢跑试试!”
高山被孙悟空一吓,就怂成了世俗的模样:“僧人爷爷、爷爷!我不跑了、不跑了!”
唐三藏:“高施主,贫僧路过贵庄,见这大好天光,怎不见什么人影呢?还有这处街道满地黄沙,又是怎的回事,没人打扫吗?”
高山摇了摇头,叹一口长气:“唉——”
唐三藏:“高施主若有什么难处,尽管说,贫僧有两个徒弟,皆有一番本领,或许能帮到施主。”
高山:“谢僧爷爷好心啊,只可惜,帮不了,帮不了哟……”
唐三藏:“此话怎讲?”
高山见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索性就吹了吹地上厚厚的一层沙尘,吹了好久,才吹出一块净土来,然后坐在地上,准备叙述起来:“我们高老庄,走到如今这地步,还要从四年前说起……”
师徒三人非常识趣,围绕着高山,拍拍黄沙就地而坐,准备听讲。
高山:“那年,平原高产,家家丰收,我本以为是个吉祥年;那年,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志在远方;那年……”
孙悟空:“够了够了!说正事!谁让你扯淡了!”
高山:“咳咳,其实那一年,打南边福陵山,来了一只猪妖,唤作猪刚鬣,他来时,是一个胖汉子模样,说是相中了高太公家的女儿,要娶她们为妻。”
敖烈:“她们?”
高山:“这位俊爷感到惊讶,应该是尚未出世,不谙世事吧——这人世间,男人三妻四妾很常见的。高太公家有三女,大女儿香兰,长得闭月羞花,二女儿玉兰,长得沉鱼落雁,三女儿翠兰,长得貌若天仙。猪刚鬣说,他全要娶来当老婆。高太公问他有何本事,猪妖回答,他能一个人,耕种全山庄的粮食。”
唐三藏:“猪妖竟有此神力?”
高山:“大家原本也只是当笑话看看,后来却没想到,他还确实有这本领。”
高山:“我们高老庄地处浮屠山下,坐拥一整片浮屠平原,即使是全山庄十一万七千人口一年的口粮,也只需要耕种平原里不到十分之一的土地,无旱无涝正常割收即可。”
高山:“高老庄的规矩很简单,就是谁家种的地,谁家来收粮,可谁料想,第二年春,那猪刚鬣一个人,就把整个平原都开垦出来了,没过半月,我们种不来的地,全部都种满了谷苗!这可是他猪刚鬣一个人耕的种!高太公喜出望外,将三个女儿,一夜之间全嫁给了猪刚鬣。”
高山:“好一出三女侍一夫!那一晚,春雨缠缠绵绵,那一晚,洞房花烛良夜,他高太公家,一整夜娇声细喘连连,哭声嘤嘤,听得我们心情啊,那叫一个澎湃……”
孙悟空:“打住打住!说正经的!”
高山:“咳,后来猪刚鬣耕田时,现了本相,原来是一只獠牙黑毛鬣猪。高太公和三个高小姐不怕反喜,说是猪神降福、福气满堂,高太公还指望猪刚鬣给他赶紧添几个孙儿孙女。”
高山:“更令高太公欢喜的是,猪刚鬣和四海龙王竟然是旧相识,那一整年,风调雨顺,浮屠平原满仓丰收,只他高太公家收割的粮食,就够我们全庄吃十五年!他家专门建造了一个秘密的巨大地窖,存放粮食。收割当月,山庄里有还一千多人,被卖到他家做了家仆。”
孙悟空:“这猪妖可曾害人?”
高山:“这倒不曾。只是直到去年,也就是猪刚鬣来高老庄的第三年,猪刚鬣说,天庭忽然管得严了,四海龙王也不能擅自下雨,我们这遭了旱灾,歉收了一年。但家家户户都有余粮,不怕灾年。不过高太公家就不一样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一家耕种了整个平原十分之九还多的面积,即使是一年歉收的粮食,也够我们全庄人吃五年!”
高山:“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家的人啊,只能羡慕一下,地还是照样种。可到了今年,浮屠山东面的树,被我们砍完了,我们又去砍光了西面。结果,隔壁黄风沙漠的黄沙,就迅速侵蚀过来,没了林子保护,一起风,西边山头就涌起漫天黄沙,吹起沙尘暴来,不可抵挡,这就是你们看到的——这街上满地黄沙的现状景象。”
敖烈:“那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高山:“现在平原沙化,种不出粮食来了,家家余粮见底,若还想在这里活着,就得去高太公家换粮食。”
唐三藏:“敢问施主用什么换?”
高山:“黄金白银。现在我们这不认乌斯藏国的钱,只认真金白银。他高太公家,主阁楼用金砖铺地,白银镶边。三个高小姐,个个穿金戴银。我们现在就是想去他家当奴才、当卫兵,都没有名额了,哎……”
唐三藏:“可黄金有限,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高山:“谁知道呢,先活下去呗。我们走哪儿,也走不出去啊。高老庄周遭,群狼环绕,人还没出去,就觐见阎王了。我们现在都算是给高太公家打工的。”
唐三藏:“高施主此话怎讲?”
高山:“虽然土地沙化,我们却发现,沙子里有黄金,有些运气好的,胆子大的,翻过浮屠山,西边就是黄风沙漠,那里有好几处大沙漠,好多人在里面发现了金矿。捡到一块足斤的黄金啊,就够从高太公那儿买到一家老小二十年的口粮了。大家都争相去淘金,这不,天还没全亮,大伙基本上就都往西出发了,我今天也是起得晚,才落在后头,让僧人老爷几个看到。”
唐三藏听罢,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不知作何感想:“悟空悟火,你们怎么看?”
孙悟空:“啧,倒是个有实力的垄断户。”
高山:“其实高太公人很是心善,粮价从来没涨过,周遭土匪不断,抢劫我们高老庄,他自家训练军队,对付流匪;乌斯藏国还有起义军,常常来他家要粮食,他也给,有时还会拿些出来布施僧人。僧爷爷,你们要是去拜访,应该能赶上早饭。”
“这条街走到尽头,左转一次,再右转,牌匾金光闪闪的,就是高太公家。”高山起身,给师徒三人指了一条路,拍了拍屁股上的黄沙,“我还要去寻金矿,就不多陪几位爷爷了。”
高山说完,就往西向街道疾走而去。
师徒三人坐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