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开窗帘,外面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鬼都虽然有很多外城来的,但他们都分散在本地居民之间,鲜少有这样整齐划一地走在一起,男男女女服装统一,乐师走过,鬼军牢牢围着十几量奢侈马车。
江追感慨:“百城觐见的日子又到了?那么快。”
百城觐见!
祁真微瞳陡然一紧,他和乌鹰对视了一眼,看见对方眼底的担忧。
汪郢那个狗贼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也许这是杀汪郢的好机会。
可是他们虽然有江追帮忙,偶尔能出宫玩,在宫内却不能自由行走,如果要杀江鹤,就不是在御膳房御药房这类无关紧要的地方行走那么简单了,那些觐见的城主身边都带着高手,更何况皇宫守卫也会严防死守。
又过了半个月,百城觐见这一天。
对如何在皇宫自由行走依旧毫无头绪。
午后祁真微准备小憩片刻,敲门声响起来,乌鹤打开门,挤进来的却是伍城。
“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百城觐见嘛,陛下召我爹,我反正也要参加,我爹就顺手把我薅着了。”伍成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陛下赐宴,你喜欢吃甜的,这个绿豆糕你一定喜欢。”
绿豆糕都快被压扁了,但确实好吃。
“咳咳!”
一个身高马大穿一身精钢盔甲的男人,正气势汹汹挡在门口。
伍成吓得浑身打哆嗦,起身挡在祁真微面前:“爹,跟他没关系,我娶妻还不成吗?你放他一马吧。”
祁真微:“……”这都说得什么?
但他也知道了,眼前这位大将军,就是鬼蜮的第一将军。
“滚犊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玩意!”大将军怒道,说着上前提溜着伍成的后领,拎小鸡似的,把他扔
到门外。
伍成连滚带爬地往小院冲:“爹!真的跟他唔——”
大将军一挥手(),烈风飒飒作响⒆(),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他走到祁真微面前,居高临下,威压与战场厮杀过来的杀气简直要把人碾成肉泥,然后沉着嗓子,略带威胁道:“我儿这几个月的功课就是你做的?”
乌鹰已经拔剑了。
祁真微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利落行礼:“得罪将军了。”
大将军吼得房子都在震:“少废话,是不是你!”
祁真微赶紧:“是!”
大将军冷哼:“小小年纪,倒是挺聪明。”
他一抬手,扔了个什么东西。
祁真微赶紧接住,竟然是块玉雕的令牌?
“拿着它,你哪里都能自由出入。”大将军道,“以后每逢双日早上,来我府邸,我考你功课。”
他说完便沉默了,也不说走。
祁真微想了想:“大将军这是准备收我为徒。”
大将军高傲地哼了一声。
别人都是上门三跪九叩地拜师,他倒好眼巴巴地上门收徒,大将军不要面子的吗!
祁真微毫不犹豫行拜师礼:“徒儿祁真微拜见师父。”
大将军终于满意了,扬着下巴,拎起门外的小犊子,施施然离开。今夜百城觐见,他还有得忙呢。
小院陷入安静。
祁真微看着手中的玉牌,简直要喜极而泣:“真是困了送枕头,我们先去试探汪郢住哪里,反正他们还要待几天,有的是机会。”
乌鹰激动得颔首:“我去偷两身侍卫的衣服,方便行事。”
说着就要去。
祁真微拽住他,摇摇头:“不行,我们穿三年前刚来鬼都置办的那身衣服,别忘了我们拿着的是将军府的令牌,今夜所有人都光鲜亮丽,没道理将军府的两个侍卫没有伺候在主子身边,反而是闲逛。”
乌鹰一愣,也明白过来:“殿下说的是,我太冲动了。”
三年前的衣服穿在身上竟然毫无变化,祁真微有些失望,娘说他还能再长长,至少个子会再高点。
可这些美好期待都随着三年前那场大火烟消云散。
傍晚时分,趁着整座皇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百城觐见上,祁真微和乌鹰离开小院,大大方方走在皇宫中。
三年前来得匆匆,复仇心急切,没有仔细看,现在祁真微才发现,这座皇宫极尽奢侈,简直可以用铺张浪费来形容。
宫殿全用紫金打造,瓦片是旋光瓦,树木也是属阴的槐树,连墙角都种着吸血的鬼血藤,脚下琉璃砖雕刻仙界瑞兽,大意是把仙界踩在脚下,简直嚣张极了。
难怪都称道麟君是暴君。
然而走着走着,祁真微和乌鹰都发现了一个严重的情况,他们不认识路。
三途河城的城主府甚至不足皇宫的百分之一,这可叫他们怎么找?关键是道麟君没有嫔妃,绝大多数宫殿
() 都没有人住,一路走来甚至没看见侍卫侍女,想必都去宴会上伺候了,他们想打听路都苦难重重。
就这样误打误撞,祁真微听见了奏乐声,他立刻意识道:“坏了,我们好像走到宴会旁边了。()”
乌鹰道:殿下打算怎么办。()”
祁真微沉思片刻:“这个计划有点冒险,我想去看看,看看汪郢究竟带了什么人来,免得到时候你我连要对付几个都不住地。”
乌鹰深深拧着眉:“这样太危险了,不如殿下先回去,属下前去观察。”
祁真微却十分坚持:“已经三年了,我要亲眼看看江鹤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不需要暗中窥探,也免得被在场那么多高手发现,宴会周围站着许多等候吩咐侍卫侍女,他们换上侍卫服,趁人不被站在侍卫队最后。
祁真微急忙观察,然而三途河城的坐席被挡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在他打量的功夫里,他看见了江追,然而就在他看向江追的瞬间,江追冲他挤了下眼睛。
祁真微一愣,这么远,江追是怎么看见侍卫群中的自己的。
几场歌舞过后,就是百城一一献礼之时。
道麟君坐在皇座上,单手支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再珍贵的宝贝都不屑一顾。
“三途河城,汪乾睿殿下觐见——”
随着这句话,祁真微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气得恨不得当场冲出去。汪乾睿是汪郢的儿子,汪郢自己不来,派他儿子来!
该死的。
而众目睽睽之下,汪乾睿竟然独自上前,没有带那些捧贡品的侍卫侍女,他这是干什么,空着手觐见吗!
一时间,看好戏的都睁大眼睛,要知道陛下的宴会经常杀几个,今夜还一个人都没杀呢,这位自不量力的殿下说不定就是第一个人头落地的。
汪乾睿恭恭敬敬下跪:“见过陛下,臣奉家父之命,献上臣自编兵书一份。”
台下屏住呼吸。
道麟君抬眸:“呈上来。”
他随意翻看两页,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冷笑道:“你能编出这个?”
四下仿佛被冻上了,所有人都在发抖。
汪乾睿却不卑不亢道:“回陛下,臣幼年就喜欢运筹帷幄,因而学得早些,别的同窗还在念《论语》臣就已经随着父亲排兵布阵了。”
道麟君沉默不语,但眼底的杀气已经溢出来了。
汪乾睿的手止不住地抖,但还是咬牙坚持:“陛下这本兵法确实是臣所编,在编纂的时候,还发生了很多事,都能证明。比如说我曾经在三途河边编纂,而意外救下一人,那人养伤时我还念给他听过。”
“念?”
“回陛下,他养伤时双目不能视。”
“继续。”
“再说大家就要嘲笑我了,那时我还小,什么都不懂。”汪乾睿惭愧道,“我救下的那人三魂七魄其中命魄全毁,我……唉,就斩了一半自己的命魄给他续上。
() 哪里想到命魄这么重要,把爹娘气得不清,一顿好打,还花费极大代价才护住我这条命。不过那人身上带着鬼都令牌,想必住在鬼都,应该好找。”
皇座上的道麟君右手死死握紧拳头,目光简直要锥在汪乾睿身上。
半晌他道:“你随我来。”
然后喜怒无常的道麟君竟然在百城觐见的中途,对那么多城主视若无睹,就这么离开。
他们看汪乾睿的眼神也变了,有巴不得他得罪陛下的,有嫉妒的,有愤怒的。
既然宴会结束,祁真微和乌鹰只能暂且回小院。
直到回到小院,门一关。
乌鹰急切道:“我们必须早点走,越快越好,宴会上你也看见陛下对江乾睿非常不一般,万一陛下想起我们,或者江乾睿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就性命不保了。”
“我知道。”祁真微强忍着点头,就再也忍不住了,眼底含着晶莹的泪。
乌鹰瞬间就慌了:“殿下。”
“他偷看我日记,我娘都不看的。”祁真微扑到他怀里,终于哭了,“占了我的城,还偷看我日记!”
乌鹰怔住了,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
今夜祁真微真是被气疯了,他把一半的命魄斩给一个陌生人,拿他娘亲手秀的手帕给他擦伤口,甚至忘了落到三途河的都是罪大恶极的罪人,他这行为本来就够蠢的了,还被拿出来当众笑话。
不过汪乾睿有句话不对,他爹娘没打他,但接连给他讲了三个月的道理,也没花那么大代价保命,而是直接家里那个快落灰的家传法宝地藏舍利放在他命魄里,只要地藏舍利还在,他的三魂七魄就永远不会散。
祁真微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地藏舍利只有他自己能取得出来,如果强行取出,地藏舍利会立刻融入天地脉,谁都别想拿到。
他还记得他娘训他和他爹,傻东西,生了个傻玩意,懵懵懂懂的,就把命魄斩一半给人家,又不是欠人家的。
拿走他半个命魄的,说不定会贪得无厌。
迟早有一天,那人会找到祁真微,要么要走他剩下的半个命魄,要么要走他的地藏舍利。!